第二章 “呃,小姐,请问现在流行穿这种鞋吗?
每天进大门时,都只是跟他点头致意,顶多互道一声“早安”而已。由于我总是急着赶上十点钟打卡,所以始终是行色匆匆。不管我是穿着平底鞋劈哩啪啦地跑进大楼,或是踩着高跟鞋叽叽歪歪地扭进大门,或是趿着拖鞋踢踢拖拖地冲上台阶,这位门爷总是不发一语地紧盯着我看(我喜欢叫他“门爷”,不喜欢称他为“门房”),而且很明显不是满脸笑容、满心欢喜。他的表情大多是充满惊异、困惑、有时甚至到了受惊吓的地步。
我相信他一定觉得我神经有问题。老实说也真不能怪他,因为有时候我全身上下百分之九十是穿黑色、深蓝、米色或咖啡色,但脚下那百分之十,却可能是一双钉满钉扣的黄色鹿皮木屐,或是一双白底黑斑像乳牛一样的平底鞋,或是鲜绿色的西部拓荒者型凉鞋,或是有着银色锻子鞋面的高跟木屐,或是原木鞋底的粉红色凉鞋,或是透明鞋底蓝灰相间的布鞋。最重要的是,我每天都换穿不同的鞋子,让那位典型的南部乡下保守的好好先生,完全没有办法习惯我的穿着打扮,也完全没办法预期我会以什么形象出现。
有一天,当我穿着一双紫色和咖啡色相间的鳄鱼皮t型鞋跟的鞋子走进公司时,门爷先生突然将上身伸出警卫亭之外,大声地对我“说”:“呃,小姐,请问现在流行穿这种鞋吗?”
我当时吓了一跳,而且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向那位保守的乡下佬解释,女人心底对鞋子的那份热情,他如何懂得这中间奇妙的关系?(老实说,我自己其实还没有搞明白呢!)
就在惊讶错愕当中,一个主意浮现在脑海里:还是运用女人惯有的“迷招”吧!于是我缓缓举起了一只绑着t型高跟鞋的脚,在大概离地二十公分左右的地方停住(这样门爷虽然站在他的柜台后面,仍然能清楚地看到),然后冲着他来回轻摇了几下,就像屠夫在肉铺里让客人挑选一块腿肉一样,接着风情万种地对他说:“您喜欢吗?”门爷愣在当下没有立刻回应,最后轻轻咕哝了一声“嗯!”我想在巴伐利亚那种地方,这一声“嗯”就和“喜欢”是差不多的意思了吧。就是这一声“嗯”,从此打破了我和门爷之间的距离。
自那一天起,每天早上我都会听到他对我脚上鞋子的评论:“新鞋?”“那双粉红的,好看!”“你什么时候再穿那双浅蓝色带花的凉鞋?”而我从那一天开始,也每天都会提早几分钟来上班,为的是向他展示我当日的鞋款。有时候,我还会脱下一只鞋拿到他面前,好让他看清楚鞋子上特别设计的环扣或花饰。还有时候,我会从包里掏出另外一双鞋来征求他的意见,看哪一双比较搭配我身上穿的衣服。
新款上市前,我会指给他看妇女杂志上的“新鞋资讯”,告诉他哪些式样是这一季我想买的。通常他都会要求我把杂志留下来让他看一下,等下了班,他就会告诉我他的想法。经过他审慎的评估,他觉得哪些可以买,哪些不值得买。而当我将这些鞋子买到手之后,第一个鉴赏的人当然是他。
门爷可以一眼就看出我脚上穿的是Prada还是古奇的鞋,而且懂得欣赏和爱惜镶满珠饰的手工拖鞋,因为他完全了解制作过程的繁复与不易。最难能可贵的是,不管我告诉他这双鞋价值多少,那双鞋又花了我多少钱,他自始至终不曾皱过一次眉头。这才叫真正的行家,真正的大师!可惜的是,我后来搬到了汉堡,而他却必须留在慕尼黑。
有时候,当我穿着细跟的高跟鞋,狼狈地追在公车后面跑,感觉路上的行人像看笑话似地看着我,以及我脚上的鞋子时,我就不禁会在心中暗暗骂道:“你们这些蠢蛋,你们懂什么!要是换了门爷在场,他就懂得我为了穿上这双高跟鞋,就算多花十分钟等下一班公车,又怎么样呢?”谢了,门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