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复诵读过社牧的《阿房宫赋》,杜牧就秦王朝的灭亡,发出这样的感叹:‘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我们党作为工人阶级的先进部队,当然不可与历代农民起义相提并论。不过,两千多年封建特权的劣根性,资产阶级腐朽发霉的毒菌,在我们党内还是很有些市场呵!我们还有没有‘倒退’之虞呢?是否还要让我们的后人来“哀’我们呢?这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己!”军长抽了口烟,看看我,“经过十年动乱后,现在有人指责青年一代‘看破了红尘’。那么,我们这些老家伙中有没有所谓‘否破红尘’的?依仗权势,胡作非为,互开后门,损公肥己……发展下去,不得了哇!老百姓有句土话,叫作上梁正下梁歪。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做出样子来,咋去教育青年一代?蒙生现在是功臣了,我不好再批评他。他过去之所以那样,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可吴大姐呀,难道你这当妈妈的就没有责任吗?”
妈妈含泪点了点头。
军长望着我妈妈:“你八岁卖给地主当丫头,我七岁就给东家放牛。现在给青年人忆苦思甜,怕是起不到明显作用了。但我们这些老家伙常想想过去的苦。那还是很有好处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列宁算是把话说到家了!”军长弹了弹烟灰,又吸了口烟,“六五年我到北京开会时,和陈老总进行过一次长谈。当谈到我们当年在山东时,陈老总意味深长地说,在他进棺材之前,他忘不了山东父老!当然,我们的陈老总不单是指山东父老,他指的是人民!要说报恩,我们要一辈子报答人民的大恩大德,而不是把我们当成人民的救世主!革命,是人民用小米喂大的;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呀!”
一弯月儿在窗棂上探出头来,投进点点银辉,屋内,静极了。
“今天见到梁大娘,别提我心里是啥滋味儿。”军长深沉地说,“吴大姐,你的蒙生是吃着梁大娘的奶长大的。可你看看梁大娘穿的那身衣裳,你再看看梁三喜留下的那欠帐单,你就不难想象出,她们还过着啥样的日子啊……”
军长的眼里闪着泪光,妈妈也在抹泪。
“不错。吴大姐,十年动乱中,你我这些老家伙们都吃过苦,挨过整。可我要说,受苦受难最厉害的不是我们,是梁大娘那样的老百姓!不必隐讳,就是我在蹲班房时,我吃的用的也比梁大娘她们好得多,甚至可以说没法比。……咳!”军长喟然长叹一声,“我那凯华十五岁时和他四姐一起,到延安延川县插队,住在我当年的一个老房东家里。七七年春那阵我还没复职,我专程去米脂县看望我那老房东。谁会相信呀,老房东全家八口人,却只有五个吃饭的碗,他们连吃饭的黑碗都买不全。当时,我……延安,那更是养育革命的圣地啊!”
“老雷,别……别说了……”
“我……不说了。说起来我真想大哭一场!前些年老百姓身上的肉早已不多,可‘尾巴’倒不少,一个劲地割,割,割!自己‘出有车,食有鱼’,过得舒舒服服的,咋就不睁眼看看老百姓?别说党性了,问问我们的良心何在?!革命,共产党因为穷才革命。治穷,本是共产党人的天职呵……”
屋内的空气又凝结了,沉重的气氛象铅块,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轻声对军长说:“这次打仗,我们团里有许多烈士留下了欠张单,他们都是从农村入伍的。”
“这件事情,我们是要向中央报告的。”军长说,“极左路线,可把老百姓害苦了。”
过了五、六分钟,军长的情绪才平静下来这时,他问起我们九连的战斗情况,我一一作了汇报,并向他重点介绍了梁三喜和靳开来参战前后的表现……
军长听罢又站起来:“这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象梁三喜他们,尽管十年动乱给他们留下了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