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部队有规定:战士不能单个外出。因此陈煜才说:“派个人跟我去趟县城。”彭树奎想了想,派了刘琴琴。一来只有她还闲一点儿;二来也是当班长的偏心眼儿——这等于给琴琴放了一天假。一个姑娘家,整天出了山洞就进席棚,够委屈她了。彭树奎心里惦着菊菊的不幸,对所有的姑娘,都不能不比寻常人更富恻隐之心。
大概正因为这样,昨天,他几乎未假思索便把摔掉“金疙瘩’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夜里细一琢磨,不禁有些后怕。营长的事儿牵连着他;殷旭升把提干表攥在手心里,正等着看他的态度。这又摔掉了“金疙瘩,’!虽然陈煜大包大揽,说屁,事没有,可万一秦政委较起真儿来,这事也不亚于那“万岁事件”……不过真到了那一步,彭树奎倒还能横下一条心,去他娘的!眼下最令他放心不下的是菊菊。掐指一算,她离家出走也有二十多天了,至今凶吉未卜,下落不明……
因此,当琴琴充满感激地招呼道:“班长,我走了……”的时候,彭树奎点着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唉!”他转过身,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啷”一脚把铁锹踏得跳起来,顺势抓住锹把扛上肩,赌气似的吆喝一声:“上工!”
陈煜和刘琴琴搭一辆运材料的卡车出山了。
到了县城,他俩先到百货商店,替班里同志买齐了大家托办的信纸、信封、牙膏、肥皂之类小东西,之后到旁边的土杂品商店买下一瓶“万能胶”,总共用了还不到一个小时。陈煜装好发票,对琴琴说了句“完事大吉”,便兴冲冲出了商店。
琴琴忐忑不安地问:“事情这就办好了?”
“尽管放心。”陈煜得意地说,“回去后,我用万能胶把那破疙瘩往杯盖上那么一粘,保证天衣无缝。如果我高兴的话,再配点玉色的颜料加进去,那就神鬼都看不出痕迹来了!”
琴琴宽心地笑了。稍停,她又问:“陈煜,那疙瘩下果真有道裂缝吗?我擦拭过几次,咋没看见……”
“嗨,你那么认真干啥!”陈煜诡秘地说,“‘假作真来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嘛!”
琴琴扑闪着长长的睫毛,似解非解。
他俩沿着大街由南往北走,步子迈得很慢,漫无目的,突出了一个“逛”字。
陈煜心里早有安排:正事办完,先逛大街,然后再去饭店“改善”一顿,然后再去看场电影,然后再……总之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应该过得从容些。
长时间关在山里,陈煜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哪怕只是多看几眼花花绿绿的色彩,听一听市廛的嘈杂也好。
街上,驴车、马车往来不断,牲口的屁股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粪兜子。尽管如此,牲口粪还是随地可见。奇怪的是会有传单不时地从这类车上撒下来……“文化大革命”在这里就显得很有地方特色了。
最吸引人的是街道两旁的大字报棚子。地方小,人与人之间大体上都熟识。说不定大字报上点批的人就是自己熟悉的,所以都时时予以关注。抬糨糊桶、扛笤帚的刚一离开,人们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去。接下来便是一阵议论。
巴掌大的地方,一只高音喇叭就足以吵得一条街鸡犬不宁了,而现在是两只对着吵……
琴琴有些耐不住了。大字报上巨大的红××、黑××.大喇叭里刺耳的喊叫,每每使她心惊肉跳。这大概是右派家庭出身赋予她的心理反应吧。她下意识地紧赶几步,靠着陈煜走,这样安全些。
陈煜依然漫不经心地左顾右盼,过不多久,他察觉到周围总有人在看他们。开始,他还感到很得意。可是注目的人越来越多,回头一看,竟有几个带鼻涕的孩子拖拖沓沓地跟在后面跑。他品出什么味道来了……
一个青年男军人,一个青年女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