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底下的黑影
程小蝶。
程小蝶并不像老板娘说的那样,成天在大街上晃荡,老板娘说的只是她的生活状态,待业青年都是无业游民。程小蝶的行踪其实是有些神秘的,她奶奶算命的钱,远不够她穿那些时髦的衣服,她成天不干活,不赚钱,手上却总不缺钱。在小镇上,没有谁为难程小蝶,是由于程小蝶的美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球球搞不清楚。隐约听说,程小蝶在县城里有人。
“有人”,在球球听起来,仍然是黑话,她不太明白。她认为程小蝶的背景和她没有关系,她和程小蝶好,纯粹是喜欢程小蝶,因为她漂亮,因为她也是一个孤单的女孩子,孤单的人有必要和孤单的人在一起。
球球是单独去找程小蝶的。
天黑没多久,她就走在路上了。小镇就那么几条大街,胡同她也数得过来,她也依稀记得那天晚上走过的路,尽管罗中国带着她七弯八拐,她还是确信,她能找得到。她从百合街走到玫瑰街,右拐,经过左侧的菜市场时,在发腐的臭味里,她张大了鼻孔。她喜欢这样。臭味越不想闻越臭,索性敞开呼吸,臭味便浅淡了。有时候还觉得是一种馨香。她记得哪个人说过,香水里面的香精,其实是臭的,不过是按一定的比例稀释了,鼻子闻起来,便成了香味。
香和臭,原本是一回事。她觉得这很有趣。
她微笑着,鼻翼一耸一耸,闻着市场里各种东西的混合气味,就觉得自己把舌头伸进了河里。
穿过市场,球球才发现,她对这边环境并不熟悉。或者说,这里忽然间变了样。她记得出了市场,就有一条稍宽的麻石街道,这条道通往郊区的一个皮革厂。顺着这条道,大约走五十米,左侧有一个胡同,就离程小蝶的家不远了。但是,眼前出现三条道路,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延伸,似乎每一条道路都能通向程小蝶的家。她站着不动,仔细地回想那天晚上,她不得不搬出罗中国的背影,因为他的背影引领着她。于是,她在想象中,让那个背影分别在三条道路上行走,然后慢慢地跟随,寻找相识的感觉。跟着想象的背影在左侧的街道行走,才走几步,她就觉得错了,她记得左侧没有那个裁缝铺。她重新退回来,把背影赶往右侧的街道,边走边看,开始觉得没错,越往下走,越觉得不对,因为走了快一百米了,左侧还没有出现胡同口。
现在,只剩中间那条路了。于是她加快了脚步,对此路深信不疑。胡同口在期望当中出现,她长吁一口气,侧身拐进胡同。胡同里的黑暗立刻加重了,扑面一股阴凉的风,使她身上刚刚冒出的汗水变得冰冷。好在偶尔会有一个亮着昏灯的窗户,减少了心里的恐惧。她没想到胡同这么长,也不知拐了几道弯,越走越幽深,越清寂,越阴冷。最后,两边的房子变成两堵泥墙,黑糊糊的,墙那边好像是高大的树木,因为风把它们弄得沙沙作响。她像一块石头在狭长的槽子里滚动。她把脚步踱得很响,给自己壮胆。但后来她连自己的脚步声都怕了,它们似乎产生了回音,因而以为有谁跟在身后,调头看了好几次。这时候,她已是气喘吁吁。她听见胸腔里风箱抽动的声音,很嘹亮,像北风削过林梢,心跳得擂鼓,片刻间耳朵听不到任何其它的声音。她双腿发软,好像走了几十里山路,依然绝望地看不到尽头。她忍不住大声地骂道,猪日的!累死了!这是什么地方!骂完就呜呜地哭。擦把眼泪后,她看见眼前出现一片银色,走近了看,原来是一片河面。河面还停泊着几只乌篷船,黑漆漆的一片。她猛然清醒,自己走到了通往胭脂河的码头。她悻悻地往回走,不一会儿就出了胡同口,走到了麻石街上。她在街心站了一阵,回望胡同,感觉很是诧异。
菜市场除了疯子和乞丐在黑暗里蠕动,已经没有别的人影。
她加紧脚步穿过这片肮脏的地方。
小蝶,真的就这些了,白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