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医院里
她。紧紧地。把她嵌进他的肉体里。
球球到底没有见到傅寒。
大约是半个月后,她收到傅寒从学校寄来的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球球:
对不起,不辞而别。但是,这样也好,避免分手时彼此难过,我想,这是一种比较理想的告别方式。我是非常喜欢你的,你不要有丝毫的怀疑。只是我们相距太远,我再沉迷下去,只会给你带来更深的伤害。你知道,我妈妈无论如何是不会同意我娶一个乡里妹子的。球球,我辜负了你,深感不安,我会永远歉疚。不要恨我,球球。
傅寒于学校
似乎没有丝毫的惊讶,又似乎是被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击懵了。她将字句反反复复地看了无数遍,只觉得眼前事物飘忽不定,太阳里有火焰跳动,有枯枝噼哩啪啦地燃烧并爆裂,将火焰冲散了,落下许多零碎的火花,火花如雪落街面,迅速熄灭了,或者是融入了麻石板里,麻石板像烙铁一样红,光脚的农民,脚板皮被灼烫得咝咝地响。像她出院那天一样,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浑身的水份被蒸发了,肉体像瓣枯叶,被风翻来翻去。她看见了,她被风翻来翻去。从街心,一翻,再翻,碰撞到对面的房子,弹落在那片斜坡上。
县长坐在那里,摊开手脚,烤九月正午的太阳。县长不断地翻转着自己的左臂,好像在火炉上,烤一串什么肉。她无比专注,似乎时刻担心烤糊了,浪费了美味材料。但她的脸却是朝向白粒丸店这边,她的视线,根本没停留在手臂上。她手上冒出来的汗,金黄,倒像烤出来的油。她脖子里也淌汗了,她像炼钢工人,劳动模范,根本顾不得擦拭。球球看见自己落在县长的手臂上,她被县长手臂上的汗粘住了,紧紧地粘住了。她闭上眼睛,县长身上那股属于花母猪的乳香味,慢慢地注入她的心里,她感觉一丝清凉浸润,她通体灼热的肉体渐渐地降温,她这片干枯的树叶,缓缓的充盈了绿色的汗液。
很久没看到县长了。很久没和县长说过话了。在傅寒出现后的这段时间里,她彻底把县长忘了。县长晒黑了,辫子散了一个,更是蓬头垢面,半边脸像块石头,躲藏在乱草丛中。县长的衣服也换了,不知哪里弄来的一件黑衣服,黑啊,黑,像死人穿的那么黑。球球见过躺在棺材里面的死人。县长这身黑衣,使县长具有神秘魅力,但她的性别更是难于辨认。
县长脚上拖的是一双烂军鞋,鞋面和鞋底像藕断丝连的情人,说它们没有什么关系,却仍有些部位连在一块;说它是鞋子,却已全无鞋子的样子。县长这回穿的是裙子,抹布一样的裙子,依稀看出是格子的,比抹布还陈旧,比抹布还要败相几分。这些显然都不重要,县长并不在意,她仍是烤她的手臂,她的手臂既是铁叉又是烤肉,她速度匀称地翻转着。
球球真的像片枯叶翻到了县长身边。她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球球,过来!球球看过去,居然是罗婷。她吃了一惊,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罗婷站在店门口,满面笑容,和脖子上的金项链一起,闪闪发光。
球球,县长有什么好看的?脏死了,小心跳虱爬到你身上,晚上咬死你。罗婷笑嘻嘻地,好像和球球之间从来没有出现过隔阂,眼睛还是那么清澈见底。球球倒是发窘,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她说话。
球球,我要结婚了,过几天摆酒,你一定要来呀!罗婷还是那样说话,那口气,她和球球还是很好的朋友。
真的呀,和林海洋吗?球球傻乎乎地问。
是呀,不和他和谁呀,你以为,老公就那么好找啊?罗婷笑着翻白眼,喜悦表情像个丰收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