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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看人白眼。”

    往桌腿上“梆梆”地磕着烟袋:

    “人来世上一趟。免生闲气罢了。”

    杨百顺:

    “师傅,清早跑我不怕,晚上回去怕,怕路上遇到狼。”

    老曾:

    “那咱每天收工早些。实在晚了,咱爷儿俩还就不回来了,住在主家。看谁还不让咱住?”

    师徒俩说起话来,倒能说到一起。一开始跟师傅生,杨百顺有些拘谨,后来熟了,渐渐就聊开了。去外村杀猪的路上,从外村回来的路上,你说一句,我接一句,不显得路长。一开始说些家长里短,相互认识的人;后来说到自个儿的心事,相互也能说心腹话。杨百顺原想在老曾这儿落个脚,将来等时候合适了,再去跟老裴学剃头;老曾也没怪他,给他讲清师徒的道理,杨百顺也就安心杀猪。其实杀猪也不合杨百顺的心思,他一辈子最想干的,还是像罗长礼一样喊丧,但喊丧又不养人。让人为难。老曾听了,又没怪他,扑哧笑了:“你不就喜欢一喊吗?咱杀猪也有一喊呀。”

    杨百顺一愣:

    “谁喊?”

    老曾:

    “人不喊,猪喊。”

    又说:

    “人喊死人,猪喊死猪啊。”

    又说:

    “世上只见人吃猪,世上不见猪吃人。所以人喊不成个生意,猪喊就成生意了。”

    杨百顺觉得师傅说得有道理,从此安心跟老曾学杀猪。但杀猪没个住处,每天还得回去看卖豆腐的老杨的脸色,又让杨百顺不能安心。师傅老曾最大的心事,是老伴去世三年了,想早点续个弦。可两个儿子十七八岁了,也该娶媳妇了,爷儿仨谁先娶谁后娶,两个儿子与老曾看法不一致。大家一块都娶,家里底子薄,又一块不起。谁先谁后,是两个儿子与老曾闹别扭的另一个病根。也是两个儿子给杨百顺出难题的另一层原因,明是冲着杨百顺,实际还是冲着老曾。老曾也背着儿子,托人给自己说过几次媒,但双方一见面,不是人家觉得老曾不合适,就是老曾觉得人家不合适,这事也就放了下来。师徒在一起说心腹话,杨百顺不好老提自己住处的事,提一回,似揭一回师傅的伤疤。师傅老曾,就老说自己该不该续弦的事。啥话题一开始听着新鲜,天天这么说,几个月下来,师傅没烦,杨百顺烦了。一次去崔家庄杀猪,下午回来路上,师徒俩走着走着累了,太阳还老高,不急着回家,便坐在津河边一株大柳树下歇息。老曾边吸烟边说,崔家庄的老崔小气,猪都杀了,中午的菜里还没肉,早知这样,就不给他杀了。说着说着,又拐到自己续弦的事上。杨百顺耐不住了,抢白老曾一句:“师傅,您想续就续,别老这么天天说,光说管啥用呀?也就过个嘴瘾。”

    老曾往柳树上梆梆地磕着烟袋:

    “谁想续了?想续不早续了?也就是说说。”

    杨百顺:

    “天天这么说,就是想续。”

    老曾:

    “就是想续,也没合适的呀。”

    杨百顺:

    “还是怪你挑。光想挑个好的,也不看看咱自个儿。你要不挑,也早续上了。”

    又撅着嘴说:

    “也不是挑不挑的事,我看,你还是怕他们哥儿俩。”

    他们哥儿俩,就是老曾的两个儿子。正是说到了病根上,老曾梗着脖子:“谁怕他们了?这个家,还是我做主。”

    师徒俩僵在这里。半天,老曾叹口气,往柳树上梆梆地磕烟袋:“我也不是怕他们俩,我是怕外人说呀。他们也都十七八了,我都小五十的人了,与自家孩子争着娶媳妇?”

    又说:

    “也不是怕别人说,大家这么别扭着,我就是把媳妇娶到手,这日子也过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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