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国文脉
的审美系统。态度非常平静,效果非常强烈。
三、陶渊明创造了一种以“田园”为标帜的人生境界,成了一种千年不移的文化理想。不仅如此,他还在这种“此岸理想”之外提供了一个“彼岸理想”——桃花源,在中华文化圈内可能无人不知。把一个如此缥渺的理想闹到无人不知,谁能及得?
就凭这三点,曹操在文学上只能老老实实地让陶渊明几步了,让给这位不识刀戟、不知谋术、在陋屋被火烧后不知所措的穷苦男人。
陶渊明为中国文脉增添前所未有的自然之气、洁净之气、淡远之气。而且,又让中国文脉跳开了非凡人物,而从凡人身上穿过,变得更普世了。
讲了陶渊明,也省得我再去笑骂那个时代很嚣张的骈体文了。那是东汉时期开始的汉赋末流,滋生蓬勃于魏晋,以工整、华丽的“假大空”为其基本特征。而且也像一切末流文学,总是洋洋得意,而且朝野吹捧。只要是“假大空”,朝野不会不喜欢。
八
眼前就是南北朝了。
那就请允许我宕开笔去,说一段闲话。
上次去台湾,文友蒋勋特意从宜兰山居中赶到台北看我,有一次长谈。有趣的是,他刚出了一本谈南朝的书,而我则花几年时间一直在流连北朝,因此虽然没有预约,却一南一北地畅谈起来了。台湾《联合报》记者得知我们两人见面,就来报道,结果出了一大版有关南北朝的文章,在今天的闹市中显得非常奇特。
蒋兄写南朝的书我还没有看,但由他来写,一定写得很好。南朝比较富裕,又重视文化,文人也还自由,可谈的话题当然很多。蒋兄写了,我就不多罗唆了,还是抬头朝北,说北朝吧。
蒋兄沉迷南朝,我沉迷北朝,这与我们不同的气质有关,虽老友也“和而不同”。我经过初步考证,怀疑自己的身世可能是古羌而入西夏,与古代凉州脱不了干系,因此本能地亲近北朝。北朝文化,至少有一半来自凉州。
当然,我沉迷北朝,还有更宏观的原因,而且与现在正在梳理的宏观文脉相关。
文脉一路下来,变化那么大,但基本上在一个近似的文明之内转悠。或者说,就在黄河和长江这两条河之间轮换。例如:《诗经》和诸子是黄河流域,屈原是长江流域;司马迁是黄河流域,陶渊明是长江流域。这么一个格局,在幅员广阔的中国也不见得局促。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人们不禁要问,作为一种大文化,能不能把生命场地放得再开一些?
于是,公元五世纪,大机缘来了。由鲜卑族建立的北魏王朝,由于文明背景的重大差异,本该对汉文化带来沉重劫难,就像公元四七六年欧洲的西罗马帝国被“北方蛮族”灭亡,古希腊、古罗马文明一时陷入黑暗深渊一般;谁料想,北魏的鲜卑族统治者中有一些杰出人物,尤其是孝文帝拓跋宏(元宏),居然虔诚地拜汉文化为师,快速提升统治集团的文明等级,情况就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他们既然善待汉文化,随之也就善待佛教文化,以及佛教文化背后的印度文化。这一来,已经在犍陀罗等地相依相融的希腊文化、波斯文化,乃至巴比伦文化也一起卷入,中国北方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世界文明大会聚。
从此,中国文化不再只是流转于黄河、长江之间了。经由从大兴安岭出发的浩荡胡风,茫茫北漠,千里西域,都被裹卷,连恒河、印度河、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的波涛也隐约可见,显然,它因包容而更加强盛。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可以作为这种文明大会聚的最好见证,因此我在那里题了一方石碑,上刻八字:“中国由此迈向大唐。”
这就是说,在差不多同时,当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的文脉被“北方蛮族”突然阻断,而且会阻断近千年的当口上,中国文脉,却突然被“北方蛮族”大幅提振,并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