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用怕了,不就是雾么?我们带着鼓呢,那就是抗体,尽管可能是假的,关键的时候敲起来,也能抵挡一阵子。
王潇潇打了个冷战,本能地朝孙学明这边靠靠。
孙学明说:别怕,有我呢。
王潇潇说:我知道有你才朝你靠近的嘛。
我们驱车向东,穿过一条乌鸦挡道的草原路,来到了沱沱河兵站。孙学明端出一个熟人来,熟人的熟人便是该兵站的站长。站长说:想住就住吧,正好今天晚上没有路过的车队。
兵站是一座院子三座楼,两座楼空着,我们在一座空楼的三楼开了三间房。孙学明做了如此分配:张文华、刘国宁、张长寿一间,周宁、我和他自己一间,王潇潇一间。我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潜意识里我们都有点担心他把自己和王潇潇安排在一间房子里,要是那样黑夜就更黑了。
我们看看没有条件洗漱,就坐了一会,拉开被子,胡乱躺下了。当然是睡不着的,心里有事,再加上,海拔四千八百米的高山反应。
头痛,不光是王潇潇,我们全体头痛。而且心跳加重了,像是蹦迪,要蹦到天上去了;而且喘气困难,呼吸几乎要断了;而且胸闷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胃囊和肠子一阵阵地痉挛;更糟糕的是我们肌肉胀痛,浑身乏力,仿佛连骨头都软了。
嗨,死亡。
渐渐的,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死亡。不不,我们都体验到了死亡,我们正在走向死亡。我们的思绪完全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我们多少次走过海拔五千米以上的西部山脉,多少次驱车或者骑马漫游西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受——要死不得,要生不能的难受,抽去了筋脉,抽去了骨髓的难受,骨骼散架,皮肉剥离的难受。
张文华想:我连喜马拉雅山都上去过(当然不是顶峰),都感觉好好的,惟独这个破地方,叫我直接看到了死亡。早知道死亡来得这么快,我干么不抓紧时间干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情呢?如今晚了,只能从别处寻找安慰了。安慰是什么?快死了我的安慰是什么?想起来了,不是有立地成佛这一说么?我要是能立在地上变成佛就好了,成了佛就什么遗憾也没有了,就可以转世了。
仿佛遥远的地方有人正在敲响人头鼓,当当当的。
周宁想: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不能就这样死去吧?这也太没有意义,太不光荣了。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古人的诗句算是白读了。
好在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已经白读——佛陀说了: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看着众生的生死就像看着舞步,生命时光就像空中闪电,就像急流冲下山脊,匆匆滑逝。
佛陀在临终前又说:在一切足迹中,大象的足迹最为尊贵;在一切正念中,念死的时候最为尊贵。
佛陀还说: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积者必竭,立者必倒,高者必堕。
庄子曰: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昏昏,久忧不死,何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
米拉日巴尊者告诉我:当你强壮而健康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疾病会降临,但它就像闪电一般,突然来到你身边。当你与世俗纠缠不休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死亡会降临,但它就像迅雷一般,轰得你头昏眼花。
尼泊尔伟大的哲仁波切说:我现在七十八岁了,一生看过这么多的沧海桑田,这么多的年轻人去世了,这么多的与我同年纪的老人去世了;这么多高高在上的人垮下来了,这么多卑微的人爬起来了;这么多的国家变动,这么多的纷扰悲剧,这么多的战争与瘟疫,这么多的恐怖事件遍布着整个世界。然而这些改变都不过是南柯一梦。当你深深观照的时候,就可以发现没有哪样东西是恒常的,一切都是无常的,即使是最微细的毛发也在改变。这不是理论,而是可以切身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