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羊之死
,我总不能派民兵守着它吧?”
民兵队长说:“就不会拉到我家里?我管着它。”
万海风瞪他一眼说:“你想喝羊奶了是不是?资本主义的羊奶喝了拉稀屎哩。”
奶羊卧斜了身子,一阵阵惨痛地咩叫着。
万海风蹲下去瞅那烂若霞火的xx子,发现伤口已经感染化脓了,一些嗜血的蠓蝇嗡嗡嗡地飞起又落下。他说:“看样子得消炎,你明早去公社卫生院找几瓶青霉素来,我让赤脚医生给它打上。”
民兵队长应承着走了。
公社卫生院不给青霉素,说是人用都没有,怎么还能用在羊身上。民兵队长问万海风怎么办。
万海风说:“谁叫它往刺窝里钻哩,现在就看它命大命小了。”
奶羊知道他们在说它,头耷拉在地上,大绷着光溜溜湿漉漉的眼睛,两股金黄的锋芒梭镖一样扎过来。
万海风不禁一个寒颤,心想:它到了阴间,眼睛里肯定有我的形象。
奶羊死了。
秋苞谷就要收尽的时候,万海风又一次见到了民办教师和他的枯女人。他们把苞谷秆子扎成捆,打算背回家当烧柴。万海风想这焦秆子是队里的,要沤成肥料搞秸秆还田,他们怎么变公为私了?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他们自然也是沉默到无言,甚至都不看万海风一眼。那么寂静,辽阔的裸野一片驳杂。
万海风不知道后来民办教师和他的枯女人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娃娃活了没有,活得如何,作为基本路线教育工作队的队员,不久他就离开民和县川口公社川口大队回到了省会西宁。
许多年过去了,在一次朋友聚会中,面对一桌五颜六色的酒菜,万海风心情沉重地对我说起了这件事。
我敷衍了事地宽慰他说:“那是极左思潮泛滥的结果,是上面布置的,错误也好,罪行也罢,都与你无干,你不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万海风说:“对奶羊和民办教师一家的灾难来说,极左思潮也好,上面的布置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执行政策的我,我当时要是有一点点同情心,奶羊就不会死,民办教师一家的日子就肯定会好过一些,可是我这个人,当时怎么就那么愚蠢那么残忍那么不讲道理那么左。”
我突然意识到万海风正在深刻忏悔,同时也知道,他早就不吃羊肉了。一年以后,当朋友们再一次聚会时,我发现他已经戒吃所有的肉了——猪肉、牛肉、鸡肉、鱼肉,只要是动物的肉,他都敬而远之。
我对他说:“别的肉你可以不吃,但你生活在青藏高原,怎么可能不吃牛羊肉呢?”
他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