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牛粪·马同志
沛流离在海拔更高的地方抢夺野生动物的草地。我因此想到,牧民们尽管比任何人都更有权利追求一种丰衣美食的高质量的生活,但途径只应该是得到必要的生活补贴和获取一定的环保经费,只应该是发展畜产品的细加工,而决不应该是盲目增加牲畜的存栏数。杀鸡取卵的事情只能做一次,得不偿失的错误只能犯两次,长期犯下去那就有华屋丘墟,涂炭自身的危险了。佛说:“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什么样的愚蠢都可以原谅,引刀入嘴,贻害子孙的愚蠢是断不可原谅的。小心啊,养育了人类的草原一旦变成沙漠,那就是生命的葬身之地。还是巴桑队长说得好,连马都知道保护草原,何况我们是人呢。
不错,我们是人。巴桑队长说了,我们是人,我们应该比马知道得多一点。但实际上似乎并非如此,至少在我这里是这样,因为首先我不知道马是怎样保护草原的。我疑惑地追问巴桑队长,他笑了笑,带我来到他的坐骑跟前说:“你看我的马,我的马在干什么?在吃草,你看它是怎么吃草的?它只吃两寸以上的大草,两寸以下的小草它决不吃一口。为什么,因为小草根浅,稍微一拽,就会连根拔起。马知道,连根拔起的吃法是断子绝孙的吃法。”说实在的,对巴桑队长的这番话我当时并不以为然。我觉得马不吃小草的原因是它的嘴唇太厚,吃草时垫在地上,牙齿根本就够不着草叶。但是后来,在我接触了更多的马以后我发现我错了,巴桑队长是对的。如果别无选择,马完全可以把嘴唇挤上去,露出牙齿来啃掉一寸以下的小草,或者说它更爱吃鲜嫩多汁的小草。它还可以把坑窝里的草用蹄子连根带茎刨出来吃掉,可以龇牙咧嘴地把贴在地皮上的地衣啃干舔净,甚至可以用舌头化开河滩里的冰雪吃掉冻在里面的青草。然而,如果不是饥饿难忍或者危及生命,马决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法采食牧草,决不会吃掉小草。因为马知道,小草还要长大,小草是草原的未来。
马是智慧的,更是向善的,在保护它的衣食父母——草原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让我们这些牧马驭马的人类嗟叹不已汗颜不已。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是我有资格题词并以此号召天下,我一定要题:“向马同志学习”,还要题:“向狼毒致敬”,还要题:“向牛粪鞠躬”,还要题:“做一个巴桑队长那样的好牧人”——尽管我知道,巴桑队长已经是过去时了,能听懂草原的话的巴桑队长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却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却死了。”巴桑队长自然是属于死了还活着的那一类人,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的,因为他教我听懂了草原的声音,使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面对草原就觉得它正在注视着我,正在和我亲切交谈,风、雨、土、石、花、草、虫、兽,都是它的语言,是它的思想,是它对我的自然启蒙。而所有的自然启蒙都意味着对我的提升,意味着我可以用草原的眼光来看待我们的青藏高原了。
——草场一片片消失了,草原一天天缩小了,沙化已经出现,新生的沙漠正在形成,牛群和羊群已经没有吃的了。我想起了贵南县的森多草原:有一条河在静静地流,有一些草在青青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