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牛坤的妹子说:“咱这儿女的都是平面脸,新嫂子脸像是墙楞儿,好看哩!”娘说:“都说她像外国人哩!”牛坤的妹子说:“新嫂子个头这么高,比我子路哥高一个头哩。”娘说:“女人显高,站在一块了,一般般高的。”西夏嗤地笑了。
院门笃笃笃地被人敲响,西夏回过头来,院门是开着的,一男一女站在那里用手敲敞开的门扇。男的个子极小,脖子和一个腮帮上白花花的,是白癜风,女的头发稀黄,额颅光亮,穿着一件大红花衫子。两人脸色怪异,女的说:“我还以为是什么神仙哩,不就是个大洋马嘛!”嘴角眉尖都是很鄙夷的样子。娘立即站起来招呼让进来坐。女的说:“咱瞎农民坐什么呀?!”男的生气了,跳着搧了女的一巴掌,说:“少肏干!”对着上屋的窗子说:“石头,石头,去不去舅家?”石头在窗内说:“不。”女的捂了脸骂道:“见了人家洋货你就打我呀,你有本事也去当回陈世美么!”子路闻声从厨房出来,叫了“哥!”就从口袋取纸烟递过去,那男的没接也没理,骂女的:“你还肏干?!回去把我抱上炕了看我怎么捶你!”扭头就走了。女的也骂骂咧咧走了。子路一时脾气很坏,把纸烟揉了,说道:“这阵来发什么凶,闹意见的时候怎不见你们?!”娘忙掩了院门,说:“让他说几句去吧,生的那气干啥?有生气的空儿,你还不如去你南驴伯那儿坐坐,你伯给你说家里事了?”
子路说:“说过了。”娘说:“你瞧瞧,你南驴伯家出了多大的事,人亡家要破的,活着的人敢情都不活了?!”子路就坐在台阶上不说话了,却捂了个肚子。西夏问:“肚子不舒服?”子路说:“刚才都不疼了,这阵又有些疼,不要紧的。”西夏要进屋在提包里取药,子路摆了摆手,对娘说:“南驴伯让给苏红说说话哩……那菜花年纪不大,倒是个难缠的。”娘说:“这事你得帮你伯。”压低声道:“将心比心,让他舅给个难看的脸儿有什么?菊娃和菜花比起来,你看哪个好?”西夏说:“那矮子是谁呀?”娘并不回答是谁,却说:“你可莫矮子长矮子短的,高老庄的男人都矮,撞一个百个都响哩。我才过门做媳妇的时候,说过一句这样的话,你爷爷当众搧过我一个嘴巴!”西夏吐舌头,说:“噢,矮了还不能说。”子路进屋取了一包纸烟,揣在怀里了就往外走。西夏说:“我也去!”子路说:“我到哪儿去,你也去?”西夏说:“你去给苏红说话呀。”娘说:“鬼女子什么都听到了,你甭去了,天黑下来高一脚低一脚的,子路去说完话就回来,你帮我做饭。”
子路一走,娘并没有让西夏到厨房去,她做的是糊汤煮土豆,又炒了一盘酸菜,一盘豆芽烩糍粑。西夏过去看石头又画画哩,她吓了一跳的是石头画了一只蝴蝶,惟妙惟肖,栩栩欲生,要拿过来再看时,石头却用胳膊压住。西夏也不生气,间:“画得真好,谁教你的?”又问:“你怎么会画蝴蝶,画得这般像?”石头就向窗外努努嘴。窗子外边,樱桃树上,停落着一只巴掌大的粉蝶。西夏从未见过这么大而美的蝶!而且这么大的粉蝶在樱桃树上,刚才在院里怎么没有看见呢?就张扬着将身子探出窗口,粉蝶却无声飞起,停落在了厨房墙边靠着的竹扫帚上。西夏喊:“娘!娘!”娘没听见她要说什么,在厨房应声:“饭快熟了,你把桌子收拾好!”石头并不说话,嘬了嘴,轻轻发出嚁嚁的音,粉蝶便神奇地从竹扫帚上又飞过来,仍停在樱桃树上,扑闪扑闪地展翅。西夏惊讶不已,久久地看着石头,说:“它能听懂你的话?”石头还是不言语。西夏快快地走出来,院子里微风习习,天上朦朦胧胧,新月还未升起,却有了一颗星就在院子上空。她听见了又有如水漫地的胡琴声,是迷胡叔坐在扁枝柏下呢还是在土场的碌碡上。哑着嗓子唱了:
黑山哟白云湫,
河水哟往西流,
人无三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