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东川张家班的这一拨吹响了唢呐,孝子们就去坟上接灵,子路打头,怀抱着爹的灵牌,后边是庆来庆升晨堂牛坤,在坟上磕头,奠酒,烧纸,焚香,又鸣放了一串鞭炮。月亮半明半暗,风也不高不低,子路看看稷甲岭,崖崩的土石已经埋没了水渠畔的那棵柿树,却就是没有埋住坟,不禁唏嘘数声,感叹高家先人的阴德。庆来便讲了崖崩前天上出现的飞碟和崖崩后发现的旱龟,子路问:真的有过飞碟?庆来说:迷胡叔看到的,他才又犯疯病了。但子路终是不信,又问起旱龟真的是送给了县长,庆来说吴镇长是真的把旱龟送给县长了,为了能让上边拨重大灾情救济款,镇长又让地板厂拉了一车地板条送给了县上领导。子路说:“厂里有钱,也该出面修修镇街么,都什么年代了,咱高老庄的镇街还是土路!”庆来说:“依我看,厂长和苏红才不肯出这笔钱的,已经叫苦地板厂养活的人太多了,镇政府一有什么接待请客的事就让厂里出面了。”晨堂说:“那又能出几个钱?厂里什么事不又是镇长给了优惠政策?高老庄的人想盖一院房子,批个庄基地难得像女人生娃,厂里想占哪里就能占哪里,又在厂区后扩大了十亩地。现在谁能贷下款,连蔡老黑都喝老鼠药哩,可厂里要贷多少就贷多少!再过两年,庆来你怕也是有钱的主儿了!”庆来说:“我赚屁钱?现在钱都归了窝儿的,我不是老板又不是拿权的领导,我还不是干肏打得炕沿响?!不提钱我庆来还活得像个人哩,一提钱我急得就想提刀杀人哩!”晨堂说:“子路,你小心着,庆来要杀你哩!”子路说:“我有什么钱?我只是这一身衣服比你们好些罢了!你要肯,我现在就脱给你?”晨堂说:“那是教授皮哩,我敢要?!”大家笑了一笑,抱了灵牌从原路返回来,孝女们就已跪倒在村口的土地上哭着接灵。西夏是娘把她推到了接灵的队列中的,她的个头在孝女中显得那样高,以至于要尽量把腰弯下来,待到前后左右哭声一起,她不知道自己该哭些什么,又听不清哭着的人嘴里念唱的是什么词儿,腰间就被指头轻轻戳了一下。
扭头看时,是右手边的菊娃半撩了面纱在暗示她快把面纱遮下来。西夏赶忙照着做了,倒感激菊娃在这种场合能顾及她。
众孝子列队进了院,院子里乱哄哄一片,灵堂前地方又窄狭,无法跪下这么多人烧纸奠酒,就依次在院中朝着灵堂跪下,两台响器就全吹打起来。菊娃跪下了把身子靠近了西夏,轻声说:“你要哭哩!”西夏点了点头,跪下去却觉得膝盖垫在硬土地上生痛,怎么也跪不稳,纸就烧起来了,前边的子路庆来晨堂都拿了纸往火堆上添,叫声“爹呀!”狼一样干嚎,后边的孝女和前来祭奠的亲戚朋友中的女眷就咿咿呀呀哭唱,西夏听见了菊娃也在含糊不清地哭,却将一样东西推给了她,低头看看,是一只鞋,忙垫在膝盖上,跪稳了,要哭的,但哭什么又怎么哭呢?斜眼从前边人的肩膀看过去,爹的遗像在灵桌上放着,和子路长得一模一样,南驴伯是坐在火堆边用一柳棍翻动火纸,冲天的红光中灰屑如蝴蝶一样在空中乱飞,先是红的,再是白的,落到人身上又成黑的。子路也是不会哭的,低了头只是流泪,泪珠子在面前的地上已湿了一片。西夏警告自己一定要流泪,但越是要流泪却没有泪,就把头深深地埋下去,装出恸哭的样子。纸烧过后,孝子孝女们起来,唢呐号角也住了,顺善在大声招呼摆桌子吃茶,院子里又乱成一窝蚂蚁,娘却一人坐在了灵堂前哭起来,娘的哭声虽也起起伏伏有节奏,但哭得伤心动情,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使所有的人听了心碎。南驴伯坐在台阶上说:“他四娘,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娘说:“你让我美美哭一场!”就又哭得止不住,几个侄女过去说:“四娘,四娘!”劝说着她们也哭起来。南驴伯说:“西夏,你去把你娘拉起来,她不敢伤了身子,还有明日一天的。”西夏过去拉娘,娘越发哭得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