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忧郁的汉口啊
他想,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报应。他以前是不信这个的,现在看来,是得信了。这就是命运所注定。当年在他强行要求翠姨将那个婴儿赶出水家时,就已经预示了今天;在他暗中给贾屠夫通风报信,提示银娃之死系张晋生所设陷阱时,则更加强化了今天的必然。是他让水上灯受尽人世苦难,是他借刀杀人除掉了她的丈夫。现在,就算她撒谎,她报复,又怎么能算过分?
想过这些,水文心里坦然了。他决定对陈仁厚的事,一字不提。
云层果然是阴暗深沉的。
几乎同时,水上灯在窗口摆放了一盆仙人掌,然后就倚坐在窗口。在这样的夜晚,她亦有着一份担心。但她担心的不是水文。这个人是不需要担心的。自她认识他起,他在汉口便是作威作福无所不能之人。就算被日本人抓进监狱,他依然有办法出来。这个天下虽然是日本人的了,但他们在日本人掌控下依然过着好日子,依然逍遥地在汉口来来去去。这样的人,需要她水上灯担心个什么?
她担心的却是陈仁厚。这是她引以为同类的人。在这个世上,他们一样的无父无母,一样的寄人篱下,一样的孤单。眼下,这个孤单的人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会不会被日本人抓走?他会不会去把他的表哥交换出来?他会不会到这里来带她离开?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夜已深得连土地都已睡了过去。虫鸣的声音被这苍凉的季节所掩埋。仿佛听不到世界的呼吸。只有日本人偶尔的哨音和皮靴的落地声,昭示着这世界还在苟延残喘。
天已微明了。水上灯知道,陈仁厚不会再来,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一直以来,她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这次也一样。天一亮,她就离开汉口。这个让她极爱又让她极恨的汉口呵,水上灯想,不知道自己哪天才能回来。
拿着地址和简单的行李,水上灯随着大批逃难的人朝郊区走。没走多远,便听到美军飞机嗡嗡声,很快爆炸轰隆响起。水上灯想,不知道这般轰炸死的日本人多还是中国人多。因为玫瑰红的被炸死,水上灯对美国飞机也充满厌恨。她想,你炸日本人好了,你凭什么把我们中国人也炸得粉身碎骨呢?难道炸死日本人还要拉中国人当垫背?
坐船过了汉水,行至十里铺,水上灯才雇到马车。此时的她,浑身酸疼,脚亦起泡。马车夫说,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能独自逃难呢?水上灯说,我跟我男人约好了会合的地点。
马车依着地址将她载到陈仁厚的朋友家时,天已见黑。令水上灯目瞪口呆的是,这个地方已是一片废墟。仿佛前几天刚刚被火焚烧。水上灯急得大声喊,张老伯!张老伯!四下里却无人应答。马车夫说,这样喊哪有用?这么个大冷天,房子已经没了,怎么会有人留下?不如我载你到镇上,你先住下,明天白天再来找人。
水上灯只能再上马车。夜色中,村里传出阵阵的狗吠,水上灯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她从皂市坐在余天啸马车上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寒冷,也是这样的令人心碎。她想,我这一生要经历多少磨难才能完成呢?
镇上只有一个客店,已经住满逃难的人。所幸女店主认出了水上灯,说是日本人来之前特意跟着婆婆一起进汉口看过她的戏。店主是个大嫂,家里男人早已经上了前线,用她的话说,恐怕老早就被日本人打死,骨头都可以用来打鼓了。她说话时,面带微笑,眼里却满是无奈,就仿佛一切都认了命。女店主让水上灯住进自己房间里,说她愿意住多久都行。
水上灯一直没有说话,她心情沮丧,不知道前面的日子会是怎样。在一片心地茫然中,熬过了她的第一夜。次日一早,水上灯再次去找张老伯,但是她的眼前除了废墟,只有废墟。她在那里坐了一整天,几近天黑,没有见到一个人,也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第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