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省级领导来给呼伯拜寿,呼伯一个都不见
花甲
八月二十七,是呼家堡的吉数,是上苍给呼家堡送来星宿的日子。
六十年前的那一天,迎着灿灿的朝霞,呼天成光荣诞生在呼家堡的一座破旧的茅屋里。时光荏苒,斗转星移,漫长的六十年过去了,在呼家堡,他已先后领导了四代人,呼家堡也成了平原上最有名的村子。
有一天,他忽然说,他老了。
呼家堡人说,呼伯不老。再说,没有呼伯,我们怎么活呢?
他笑笑说,他们巴不得我去呢。
呼家堡人一个个泪汪汪的,说,呼伯,你怎么说这话呢?你的恩德我们会记一辈子的……
他叹口气说,人都是要去的。过了八月二十七,我就活满一个甲子了。老了,老了呀。
这话虽然是私下说的,也就是一两个人知道,可很快就传遍全村了。于是,就有人死死地记住了这个日子……
晨光里,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高挂在呼家堡村街中央的大喇叭就响起来了,喇叭里播出的是《东方红》乐曲。三十年来,呼家堡的第一支曲子一直是《东方红》。这其实是一道命令,一道无形的命令,在《东方红》的乐曲声中,呼家堡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揉着眼,小跑着走出来,齐聚在村办公楼前的广场上。接着大喇叭里就传出了“呼家堡健身操”的音乐,这音乐是套仿的,其实也就是一般的操乐。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呼家堡人就跟着伸胳膊蜷腿……这就是呼家堡的晨操。这套操是呼天成创的,也是八节,所以叫“呼家堡健身操”。
做完健身操,当人们回家吃饭的时候,挂在各家屋门前的小喇叭就又响起来了,喇叭碗儿里传出的是女播音员姜红豆那半普通半乡土的语音。姜红豆的语音里带有一股牛屎饼花加含羞草的气味,很让呼家堡的小伙子们着迷。姜红豆在小喇叭碗儿里捏着腔说:呼家堡人民广播站,现在开始播音了……同志们,今天是八月十七,八月十七,也就是说,离我们最敬爱的老书记的生日只有十天了,只有十天了!各单位、各部门都纷纷写下了决心书,决心以实际行动,以优异的工作成绩为老人的生日献礼!写决心书的单位有:第一队、第二队、第三队、奶牛厂、面粉厂、造纸厂、制药厂、食品厂、饮料厂、猪场、羊场、饲料厂、汽车队、机耕队、卫生院、浴池、学校……接着,姜红豆又说:这个日子就快要来到了。人们都期盼着这个难忘的日子,期盼着能在老人六十大寿那一天去为他祝寿!……可是,姜红豆仅仅才播了一大半,刚刚播完那些“决心书”,就再也不播那个“时刻”了。当有人问起的时候,她抿着嘴儿,有点遗憾地说:“老头”不让播了。
是呀,村民们都盼着这一天哪,村民们早就开始串联了,人们在私下里偷偷商议着,该给“老头”送点什么好呢?不光是村民们想为老人祝寿。早在半月前,就先后有省、地、县的各方人士纷纷打电话来,询问寿辰的具体时间……可是,当播音停止后,突然之间,老人发下话了。老人只说了六个字:不祝寿,不收礼。
就这六个字,立时平息了村人们祝寿的念头,他们都知道老人的脾气,也就罢了。只是忙坏了村里的秘书。在那些天里,他几乎每天都坐在电话机旁,给各方人士挂电话、回电话,作一些必要的解释。他在电话里不厌其烦地说:“呼伯说了,心意他领了。请你们不要来。来了也不接待。呼伯说……”
然而,在八月二十七这一天,还是有人来了。上午十点的时候,在离村不远的108国道上,先后有一辆辆的小汽车向呼家堡驶来。仅从那些耀眼的轿车上就可以看出,来的全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可这些车辆并没有直接开进呼家堡,他们离村很远就停下来了。那些坐着轿车来的客人们,把车一辆一辆地停在了村外的路口上,而后一个个徒步向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