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独一无二的新村,说一不二的权威
全国,也将是独一无二的。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已经埋了很久了。现在,它越来越明晰了。他心里非常清楚,建排房并不是他的目的。首先,他要推掉呼、王、刘三姓赖以生存的基础,推掉那一直妨碍着他的“辈分”。宅子是人的基础啊,那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宅基,贯穿了多少人的血脉故事?又联络了多少亲情和纠葛?在平原的乡村,盖房是联络情感的最好时机,那时候,不管谁家盖房,凡是沾亲带故的,都是要去帮忙的。你搭把手,我帮个忙,这么丝丝连连的,就一代代永远扯不清了。那墙头上垒的并不只是黄土,那是时光、那是“辈分”、那是一姓一姓的粘连。在乡村里,那“辈分”,那扯不尽的粘连,足可以消解任何权威!那么,要真正树立起一种权威,就必须拆掉这些东西。宅基是藏人的,推掉一家一户的宅基,人就无处可藏了。到了那时候,房子是村里的,人赖以生活的基础就彻底发生变化了。
这些,呼天成是不会轻易跟人说的。
他要在呼家堡建一座理想的“新村”!
就在那天晚上,秀丫又到果园的茅屋里来了。
进了门,秀丫默默地说:“要建新村了。”
呼天成说:“是。”
秀丫说:“凤琴死了……”
呼天成突然说:“像这种人,死了也好。”
秀丫身上一寒,喃喃地说:“你太狠了。”
呼天成淡淡地说:“羊有时候就得赶一赶,你不赶,它就不走。”
秀丫默默地说:“都是个人哪……”
呼天成朝门外看了一眼,说:“你听一听外边,那声音就要来了。那是人的声音吗?人到了一定的时候,也就不是人了。”
秀丫心里说,我怎么就喜欢他呢?我为什么喜欢他?不管他干什么,我怎么就单单喜欢他呢?!
呼天成冷冷地说:“脱!”
展览台
这年春上,呼天成在呼家堡组织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展览台。
在这个展览台上,最先展出的是王麦升的指头。
麦升的指头是在扒旧屋时用瓦刀砸掉的。在那段时间里,麦升精神上一直恍恍惚惚的。老婆死了,还是上吊死的。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有切肤之痛的。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女人了。女人在的时候,也不显什么,就觉得她厉害,“强粮”。可女人一死,家就不像个家了。于是,女人的种种好处也就显出来了。女人个虽小,麻利呀!在家里总是丢耙拿扫帚的,喂猪、喂鸡、做饭、涮锅,每到夜里,那被窝总是热乎乎的,你碰她一下,她还抖呢。三个孩子,大孬、二孬、三孬,麦升从来没管过,都是女人管的。夜里,女人总是从这个床上爬到那个床上,给这个盖盖那个掖掖,或是打一巴掌,孩子们就老实睡了。一到早上,女人的骂声就响起来了,那简直就是他王麦升家的起床号……女人不能算是个好女人,可好歹也是他的女人哪。走了,没人说理,也没法说理。他心疼,心里藏着恨呢。可恨谁呢,又说不清。所以,每天走出来的时候,就木木的,两眼放出怔怔的邪光。干活时,恶恶的,下手很重。有一天,他扬起手里的瓦刀时,却清清白白地看见女人向他走来了,女人利利亮亮的……就这么一不留神,他把指头砍掉了!
指头砍掉那一刻,他心里刺了一下,而后就不知道疼了,只觉得指头木了,有什么湿湿地流出来,心里却很畅快。立时,就有众人围上来说:“指头!麦升的指头!”
于是,人们忙乱着,就四下里去找那掉在砖缝里的半截指头,扒来扒去,终于找到了。就有人举着说:“看,找着了,麦升的指头!麦升的指头!”麦升却愣愣地站在那儿,举着他的一只手。
有人问他:“疼吗?”
他皱了皱眉说:“不疼。”他是真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