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没有鞋穿的日子
望着那条通往县城的土路。在村口的夕阳里,刘汉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跳下车,问:“孬蛋,你干啥呢?”
老五大言不惭,说:“等你呢。”
刘汉香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糖,笑着说:“给。”
老五接过糖,却不走,小声说:“汉香姐,谷垛里有红柿。”
刘汉香说:“红柿?”
老五得意地说:“红柿。我藏在那儿的。”
刘汉香不明白,她只是“噢”了一声。
老五接着说:“我哥让我告诉你,谷垛里有红柿。”
刘汉香说:“是你哥说的?”
老五就继续编谎说:“我哥说的,天黑之后,谷垛里有红柿。”
刘汉香又“噢”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老五大人样地吩咐说:“条儿呢?你写个条儿。”
刘汉香红着脸说:“不用写,我知道了。”
老五不走,老五固执地说:“你写个条儿吧,我哥要见你的条儿。”
刘汉香迟疑了片刻,而后,她从衣兜里取出笔来,一时也找不到纸,慌忙之中,干脆就在老五的手心上写下了两个字:谷垛。
就这样,在天黑之后,他朝着由老五一手导演的“陷阱”一步步走去……
秋场上,高高地堆着一个长方形的谷垛。就在这个谷垛里,隐着一条侧身可以摸过的通道。那通道是老五一个人偷挖的,大约有四五米长。在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垫了麦草的、可以容下两个人的小窝铺。在窝铺上方,有一个伸手可探的小窠臼,这里正是老五隐藏秘密的地方。就是这个小窠臼里,藏着八个漤了的红柿。
那是一个没有语言的夜晚。在谷垛里,当他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的时候,谷垛外正月白风清,谷垛里却一片漆黑,热麻麻的……没有话了,一个字也没有。两人顿时都乱了分寸,只觉得汗像雨一样淋下来,身上游走着无数条水蚯蚓。那嘴儿,手儿,舌儿,忙得一塌糊涂!身上的各个部位都齐声鸣叫,就像是一支乱了营的军队,军、师、旅、团全都摸错了方向,只管在黑暗中无序地汹涌、奔突、起伏、跳荡!在汗水的溽湿里,谷草的清香和拌着青春的腥香,把一个小小的窝铺搅和成了一锅肉做的米饭!那幸福含在腥香里,含在一片晕晕乎乎的莽动里,含在一丝豁出去的惊恐不安里。那幸福是多么湿润,多么的、多么的“讶讶”,一触一触的“讶讶”,水做的“讶讶”!疯了,在这样的时刻,人是很容易疯的,人说疯就疯!人一旦躲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就是一盘磨了,一盘完整的磨,一男一女就可以磨出整个世界……管他天南地北,管他神神鬼鬼,管他白豆黑豆黄豆绿豆还是国豆,去死吧,死也值了!
……沙沙的,突然就有了一线亮光!
那亮光是从通道口泻进来的,显然是有人拿开了挡在垛口的草捆。一念之间,家昌僵住了。那寒意从心里陡然生出,倏尔就到了头发梢儿上,他的头发一根根直立起来,身上的汗尽收,人吓成了一个木桩子……只听见外边有人在喊,那是铜锤的声音:“出来吧,吊你半天了!”
这时候,他才看见了藏在窠臼里的红柿,那是八个漤了的红柿!在黑暗中,红柿艳艳的,就像是一丛勾魂的鬼火!
一切都太晚了。当冯家昌从谷垛里走出来的时候,连月光都成了他的敌人。那是一个被霜打了的秋夜,秋场是凉的,月光是凉的,人心也是凉的。月光下,他已无处可藏!披着外衣的国豆直直地矗在那里,在他身后,站着几个村里的基干民兵!
支书刘国豆大约是气疯了,他没有想到“癞蛤蟆敢吃天鹅肉”!他脸上的麻点一个个地炸出来,就像是一张翻转了又烧焦了的石榴皮,又像是一块被鸟弹打花了的黑铁!他矗在那里,牙咬得嘣嘣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