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的心。你走到厨房旁边的小棚里去找。小棚里挤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丈母娘。丈母娘中风不语,半身瘫痪,经常发出怪叫声。人得了恶症就不通人性,她的眼磁溜溜的,好似某种深水鱼类。你对着她笑了笑,退出小棚子,蓝布幔子自动垂下来,遵循着与瀑布垂下同样的原理。我曾经是方富贵的亲密战友。我曾经是张赤球的亲密战友。我曾经是所有中学教师的亲密战友,你骄傲地挺起扁扁的肚皮,大言不惭地说。
桌子上摆着一大摞模拟考试的试卷,你抽出一张,举起红笔去判,卷子上的字迹弯弯曲曲,好像烟圈一样,好像编笼子的铁丝一样。
三抽桌上有一个抽屉,锁着,里边有钱。你想只要拿到钱,出了家门-往东一拐,跳过那条长年积存着臭水的蚊蝇沟——长年孳生着蚊蝇的臭水沟里气味扑鼻,难辨香臭,沟畔青草繁茂,红花真美丽,跳之前要助跑几步,借以增强惯性,宁愿跳沟也不要去走那道朽木小桥,跳过沟往前运动五十米,快速运动五十米和慢速运动五十米所耗费的热能和所做的功是等值的?在理论上。差别是时间,时间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因此应该快速运动。他对我们说:我告诉张赤球,不管愿不思意,你已经站在小卖部的柜台了。笑容可掬的老板娘用蛤蜊油擦着手背迎上来。你好张老师,好久不见您,又瘦啦,让嫂子欺负得一脸晦气,你们这些教书匠为什么都怕老婆?是因为挣钱少?没错,女人嘛,总是要有钱才养得服帖。他想她的脸是什么颜色呢?白桦树白得刺眼。铁皮小层前还有一片柳林。好大的阳光。她的嗓音沙哑,富有感染力,总是让人产生暧昧的联想。好久你才看到她胸前挂着一朵红色的小绒球,兔毛衣上有一个弯弓搭箭的几何图案。沙沙沙,好像收音机出了毛病。张老师,你什么时候帮我把电视修修?她的眼睛弯弯勾勾好像月牙儿,涂了油的嘴唇红光闪闪,宛如两片玫瑰花瓣。只要你肯帮我的忙,亏待不了你!张老师!跟我打过交道的男人都能从我这里赚到一点便宜,没有一个是吃亏的。你有点怕这个手眼通天的女人,生怕中了美人计。买什么?烟!什么牌子的?
玉鸟。最便宜的,四毛七一盒。又涨价啦。你摇摇头。她拿出一条“大重九”扔到你怀里。我不要,太贵啦。赊给你。她狠狠地盯了你一眼。她说,你现在好可怜,那时候你多么神气。你有些哆嗦,历史的味道涌t心头。
“噢啦啦啦……”偏瘫在床的老岳母大概是要撒尿。她的声音十分可怕,不似狼嗥胜似狼嗥,听到这声音你就心悸。
他说你叫张赤球。
你对我们说他叫张赤球。
这些话都是他挂在笼中横杆上对我们说的。
这些话都是你挂在笼中横杆上对我们说的。
为了听你讲故事,我们像侍奉亲爹一样,冒着被动物敌视的危险,从头生一撮旋转白毛的羊驼的铁笼旁弄来粉笔喂你。羊驼笼外有一堵短墙,墙上挂了一块黑板,黑板上写了一些歪斜的大字:
麸皮一百斤谷草十捆三号野驴与缺耳交配成功黑板的木槽里,积存着大批的、长长短短的、形形色色的粉笔头。你对粉笔的感情如此深厚,以至于见到它们时眼睛里就会放出夺人的光彩。你的喉结上下移动着,你的嘴里发出啮咬粉笔的“嘎巴嘎巴”的脆响。你啮咬粉笔时眼睛里流出混浊的泪水,使我们想到爬行动物馆里鳄鱼。你说:
一缕黄光从常璃洞里透进来。拥挤着六个教师。物理教师办公室,面积十二平方米。涂满了煤灰、苍蝇屎、苍蝇尸体粘在白粉壁上;苍蝇的血迹和肚肠干痂在方富贵老师的备课本上。其实他根本无须备课,那点知识已经烂熟于胸中。张赤球坐在方富贵的对面,两人面貌相似,好像一对略有区别的孪生兄弟。他老婆和你老婆很熟。大球小球也与方龙方虎很熟,两家只隔一堵墙,不养鸡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