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王忱便恢复为王忱,是一个精彩的人,是一个可以共享无限清机的老友。
有一次,春日绝早,玉恭独自温步一幽极胜极之外,书上记裁说:
“子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那被人爱悦,被人誉为“濯濯如春月柳”的王恭忽然怅怅冒出一句:“王大故自濯濯。”语气里半是生气半是爱惜,翻成白话就是:
“唉,王大那空伙真没话说——实在是出众!”
不知道为什么,作者在描写这段微妙的人际关系时,把周围环境也一起写进去了。而使我读来怦然心动的也正是那段“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的附带描述。也许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大景观,只是一个序幕初启的清晨,只是清晨初初映着阳光闪烁的露水,只是露水妆点下的桐树初初抽了芽,遂使得人也变得纯洁灵明起来,甚至强烈地怀想那个有过嫌隙的朋友。
李清照大约也被这光景迷住了,所以她的里竟把“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的句子全搬过去了。一颗露珠,从六朝闪到北宋,一叶新桐,在安静的扉页里晶薄透亮。
我愿我的朋友也在生命中最美好的片刻想起我来,在一切天清地廓之时,在叶嫩花初之际,在霜之始凝,夜之始静,果之初熟,茶之方馨。在船之启碇,鸟之回翼,在婴儿第一次微笑的刹那,想及我。
如果想及我的那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如果我有敌人的话),那也好——不,也许更好,嫌隙虽深,对方却仍会想及我,必然因为我极为精彩的缘故。当然,也因为一片初生的桐叶是那么好,好得足以让人有气度去欣赏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