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欢喜赞叹的《欢喜赞叹》
什么呢?”
唐人韦庄的词有句谓“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就因为那样沉重平白的记实,竟让千馀年前的四月十七至今不朽。而蒋勋所记下的某一年美浓镇上的四月十八,也应垂为一帧永恒的画面吧。
蒋勋的艺术评述另有一可贵处,一般而言,艺术总离不开艺术家,艺术家是人,艺术评诠都民是人,人和人之间难免有友谊上的压力,但蒋勋的评论方式,比较对“事”不对“人”。讨论的是共同的大现象,而不重在个体的成败,例如论席德进的画,重点便在如何赋新山水以新意义,以及如何假新技巧以传新山水。讨论所及的范围,远拉到五代以来的画家和画论,其堂庑这大,感慨之深,自非常人可及。能免于“友式捧场”和“敌式攻击”之外,且能同时一点一滴,建立起中国美学理论,应是蒋式艺术批评的成功处,下面引述的资料便是在论席德进绘画成就时以“事理”为轴的例证:
范宽的“谿山行旅”是一张杰作,画的是陕西关中一带的山,从华北平原上突兀而起,大气磅礡,用的是雨点皴,土质干硬,空气干燥清朗。这是北宋山水画的特质,当时画家活动的主要地区是华北平原。北宋到南宋,北方的领土失于金,政治中心南移,画家也大多迁到长江以南。面对新的山川,旧的技法不适用了,懒惰的人,还用画华北平原大山的老套来画江南风景,自然难以动人,逐渐就被淘汰。认真的画家、创造力强的画家,面对新的挑战,努力去观察自然,从真实的风景中归纳出新的构图,新的皴法、新的画风慢慢产生了。
江南是多河流的地区,北宋的立轴画大山很好,写长河不一定合适。于是,长卷、横幅的形式多起来了,使我宛然有乘舟
顺流而下的感受,视觉上,转高耸为平阔。河流代替了山峦,成为山水画的主题,或者,至少与山峦平分天下。
地理环境的变迁,对于中国山水画的改变,有这样重大的影响,以后我研究明末的浙江,也重重在他的画风与安微黄山的石质结构的关系,屡试不爽。
在法国的时候,有一次看到南宋马远画的十二幅册页的复制品,全部画的是水,大概是给学生讲解的画稿,画了十二条河流波纹的特性。看了很感动,我想:做为第一代在南方正建立家园的画家,马远需要加倍的功夫,才能为这一片绘画上的新山川造形吧!一条河,由于山壤的质地、坡度的陡斜,都可能影响水质的清浊、流速的缓急,它所产生的波纹也是不同的。画家一条河一条河去观察,不断地试验,最后把质地的清浊、流速的缓急,归纳成一根准确的线条,他从“格物”开始,建立了他丰富而辽阔的山川世界。我看着这一套册页,直似对这样的画家产生无尽的敬意。然而,我也担心着,我想,不知道马远的学生,拿到这样的画稿,会不会懒惰起来,不再去看真的河流,不再认真的观察和解析自然,只是依样画葫芦的画下去,使得一根原来具有概括性的丰富线条,最后空留形式,只是一根无意义的符号罢了。
我更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人,几百年后,从江南到了台湾,仍然用这根线条来画浊水溪,画淡水河,使我们的山水世界没有更新,没有开拓,使台湾——中国绘画上的新山川,永远进入不了中国的历史。
由于《欢喜赞叹》是一本值得“欢喜赞叹”的书,故为之欢喜赞叹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