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现在是做了官了,我应当为你庆贺。但是在别一方面,我又要哀吊你,因为你的灵魂已经卖掉了。你为着要做官,便牺牲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历史,抛弃了自己的朋友……你已经不是先前的,为我所知道的柳遇秋了。你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不错,我是在卖身体,但是我相信我的灵魂还是纯洁的,我对于我自己并没有叛变……你知道吗?曼英是永远不会投降的!她的身体可以卖,但是她的灵魂不可以卖!可是你,遇秋,你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卖了……”
“曼英,”停了一会,柳遇秋低声说道,“你也不必这样地过于骂我。做了官的也不止是我一个,如果说做了官就是将灵魂卖了,那卖灵魂的可是太多了。我劝你不必固执己见,一个人处世总要放圆通些,何必太认真呢?……现在是这样的时代,谁个太认真了,谁个就吃老亏,你知道吗?……什么革命不革命,理想不理想,曼英,那都是骗人的……”
“遇秋,你说的很对!我知道,卖灵魂的人有卖灵魂的人的哲学,傻瓜也有傻瓜的哲学,哲学既然不同,当然是谈不拢来。算了罢,我们还是谈我们的正经的事情!”曼英又强做笑颜,向柳遇秋斜着媚眼,说道:“敢问我的亲爱的客人,你既然把我引进旅馆来了,可是看中了我吗?你打算给我多少钱一夜?我看你们做官的人是不在乎的……”
曼英说着说着,将柳遇秋的头抱起来了,但是柳遇秋拉开了她的手,很苦恼地说道:
“曼英,请你别要这样罢!我真没料到你现在堕落到这种地步!”
“怎吗?你没料到我堕落到这种地步?那我也要老实向你说一句,我也没料到你堕落到这种地步呢!你比我还不如呵!……为什么我们老要谈着这种话呢?从前我们俩是朋友,是爱人,是同志,可是现在我们俩的关系不同了。你是我的客人,我的客人呵……”
曼英说至此地,忽然翻过身去,伏着沙发的靠背,痛哭起来了。她痛哭得是那般地伤心,那般地悲哀,仿佛一个女子得到了她的爱人死亡了的消息一样。曼英的爱人并没有死,柳遇秋正在她的旁边坐着……但是曼英却以为自己的爱人,那什么时候为她所热烈地爱过的柳遇秋已经死了,永远不可再见了,而现在这个坐在她的旁边的人,只是她的客人而已。她想起来了那过去的对于柳遇秋的爱恋和希望,那过去的温存和甜蜜,觉得都如烟影一般,永远地消散了。于是她痛哭,痛哭得难于自己……唉,人事是这般地难料!曼英怎么能料到当年的爱人,现在变成了她的客人呢?
柳遇秋在房中踱来踱去,想不出对付曼英的方法。他到大世界是去寻快乐的,却不料带回来了一团苦恼……这真是天晓得!……他不知再向曼英说什么话为好,只是不断地说着这末一句:
“曼英,我真不明白你……”
是的,他实在是不明白曼英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为什么又说出什么卖灵魂……一些神秘的话来?为什么忽而狂笑,忽而痛哭?得了神经病吗?天晓得!……但是他转而一想,曼英现在的确漂亮得多了呢,如果他还能将她得到手里!……柳遇秋一方面很失望,但一方面又很希望:美丽的曼英也许还是他的,他也许能将她独自拥抱在自己的怀里。……他想着想着,忽然又听见曼英狂笑起来了。
“我是多末地傻瓜!”曼英狂笑了几声,后来停住了,自对自地说道:“我竟这末样地哭起来了。过去的让它过去,我还哭它干吗呢?但是,回一回味也是好的呢。遇秋,你还记得我们初见面的时候吗?来呵,到这里来,来和我并排坐下,亲热一亲热罢,你不愿意吗?”
柳遇秋走向曼英很驯服地并排坐下了。曼英握起他的手来,微笑着向他继续说道:
“真的,遇秋,你还记得我们初见面的时候吗?那是前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