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胡适的大方向和小框框
“西化”的最后阶段:“全盘西化”
胡适(乃至今日的“河殇派”)认为只有两位西方老头“赛先生”(科学)和“德先生”(民主)才能救中国(这两位老头的中国名字是陈独秀取的)。但是中国为什么出不了自己的赛先生和德先生呢?那是我们民族文化里有其内在的死桔。我们民族文化害了癌症,已面临死亡了。“中国不亡、实无天理”(胡适语)。与其天要其死,不如人促其亡。“中国文化”这个病老头既然非死下可,那就把他病榻上的氧气管抽掉,让他早日死去。老头死了,孔家店打烂了,然后子孙们脱胎换骨——“全盘西化”!
这就是胡适青年期,那个“五四”前后的时代的时代精神;它也是中国近代“转型期”中,一阶段按一阶段,循序而来的“西化运勤”的最后阶段。说“疯话”时青年胡适,便是这一阶段的发言人。他在他本阶段所起的“启蒙”作用,和魏源、张之洞、康有为及(早期的)孙中山在其各自的阶段中所发生的作用并无两样。
9.8 科技现代化只有一个,政治现代化花样繁多
“西化”这个东西,在魏源时代叫做“通夷务”;李鸿章时代叫做“办洋务”。张之洞叫“习西学”;胡著叫“西化”。二次大战后改名“现代化”。在现在大陆上叫做“向先进国家学习”或“向国际水平看齐”等等,其实都是一样的货色,只是时间有先后,学习分量有多寡而已。
魏源的通“夷务”(正如邓小平的搞“四化”)指的是单纯科技。张之洞所倡导的只是“半个西化”。上述魏、康、孙三公所坚持的则是“政治西化”。至于二〇年代进入中国的共产主义,和三〇年代进入中国的法西斯,也都是“西化”,或可名之日:“偏激的西化”。搞“人权”、搞“民权”原都是西化的一部分。毛泽东否定“人权”这个概念说,没有“天赋人权”,只有“人赋人权”,或可叫做“欠通的西化”。
所以搞“西化”(现名“现代化”)也是分门别类、花样繁多的。当然我们如专搞“科技现代化”或“四个现代化”,那么“四化”或“现代化”就只有一个。但是我们进化到政治、经济、社会、伦理各部门来,那么花色就谈不完了。盖“西化”者始自“西方”也,而“西方”并不是个整体。笔者即尝为“西方”学生授“西方文化史”。在其各民族文化传统之间,别其异同。如希伯来之异于亚利安也,盎格鲁?萨克逊之异于日耳曼也;拉丁之异于条顿也……如此,再回看我国近百年来的“西化运动”又何择何从哉?
9.9 孙中山权“变”,胡适不“变”
就以孙中山先生来说吧。孙公在辛亥之前,搞的全是美国模式。二次革命之后乃渐次主张独裁,最后干脆“以俄为师”。粗浅的看来,中山先生是因为搞革命受了挫折和刺激,为求速效乃舍弃温和的美国方式,改采激烈的俄国办法。但是更深刻的看法,则是中山所采取的办法,实在是从盎格鲁?萨克逊的民族文化传统,跳到斯拉夫和日耳曼的民族传统里去。
须知文艺复舆以后四百年来的欧洲和南北美的历史,原是一部白种民族的春秋战国史,时历数百年,民族数十种,大小百余战(包括两次世界大战),强凌弱、众暴寡,五霸七雄兼并的结果,最后最大的胜利者不是“虎狼之秦”,而是比较温和有礼的盎格鲁?萨克逊。邱吉尔扩大之为“英语民族”。
英语民族为什么能建立一个“日不没”的帝国主义大帝国,和一个“超发展”的民主合众国呢?卑之无甚高论,实在是因为他们善于解决自己内部的问题。他们搞“等富贵,均贫贱”,用不著“阶级斗争”。他们搞“攘外安内”也不需要“西安事变”。他们要把讨厌的最高领袖赶出唐宁街或白宫也用不著“三大决战”和“苦挞打”。爱国青年也毋需打什么“红旗”或穿什么“褐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