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中国近现代史的拓荒者郭廷以先生
了。要把“义薄云天”这宗汉语道德观念,译成英文,你就得噜噜苏苏,转弯抹角,讲它一大片了。
research这个西方概念,也没个汉语同义字,因为我们原先没这套东西。我学了这套东西,是在郭老师课堂里摸索出来的。至于怎样摸索的,那还得从头说起。
10.2 《万有文库》没啥好书
那时是抗战中期最艰苦的岁月。一九三九年夏季,我在熔全国“流亡学生”于一炉的“国立(第八)中学”毕业。接著参加科举考试,竟然考进了重庆国立中央大学历史系。战时中学毕业生参加“全国统考”,能考入顶尖的中央大学,那真比满清“乡试”中,考个举人还要难。
我以一个十九岁来自沦陷区的流亡学生,穿著草鞋短裤,千里步行,翻山涉水,在敌机狂炸声中,跑到了重庆。头发已两月未剃,初生的小胡须,已在腮上唇边,四处萌芽。加以经年不知肉味,两条腿瘦成两枝泥稀稀的竹竿。那副尊容,今日回思,仍觉可笑。就这样,我跨入了沙坪坝,那全国青年心目中最崇高尊贵的“国立中央大学”;真是板儿进了大观园。
那时全国统考,只考“笔试”,未考“口试”。我考入中大时,首先还要在形式上补考个口试。我乃到历史系办公室的门外去排队候试。当那位助教唤我进去时,我看那上面坐著一位面目森严,戴著一副黑框大眼镜的“教授”。我向这“教授”鞠个躬。他头也不点一下,只是把手一指,叫我在他公案前的小凳子上坐下。他稍看一下我的文件,两眼向我一瞪,问道:
“你在中学里读过些什么书?”我一下就被问慌了。想不出在中学里读过些什么“书”。只是记得战前我校有一部崭新的《万有文库》。我们师生爱惜它,借阅时,都用手帕包著看,以免污染。所以我情急智生说:
“读过《万有文库》。”
“《万有文库》?”教授说:“《万有文库》里,没什么好书!”
“……”我情急智不生,不知如何作答。
“还读过些什么?”教授又追问一句。
“还读过《史记菁华录》。”我恭敬作答。其实那不是在“中学里读的”;是在私塾里读的。姑且举出来搪塞一下。教授闻言还是面无表情。
“还有呢?”教授又问一句。
“还读过《资治通鉴》。”我忽然想起那是在“中学时期”读的;虽然不是在“中学里面读的”。
“哪一段?”教授又问。
“都读过,只漏掉一本。”我诚实地回答。因为我家那部《通鉴》丢掉一本。
“好啦。”教授手一挥。那助教就招呼我可以退出了。
我站起来又向教授鞠个躬,然后缓步退出门外。结束了这场紧张的口试。在门外,我悄悄地问一位似乎更年长一点的同学:这位教授叫什么名字。
“他是郭廷以教授!”他老腔老气的回答我一声。
抹抹我头角的冷汗。乖乖,今日想来,犹有余悸。
十多年后,郭廷以老师在我纽约的公寓里吃稀饭——他那时长途飞行劳顿,时差又作祟。有点发烧,在我家休息。后来精神好转时我戏说此一故事。
郭老师居然还完全记得我们那一小段对话。并解释给我新婚的妻子听,为什么《万有文库》里没有好书。——郭老师的记忆力是天下无双的。他能说出我同班同学每一个人的名字。
口试完毕我就到柏溪分校去报到入学了。
柏溪是中大一年级新生所在地。郭老师那时是大牌教授,大牌教授是不教一年级的,所以我就选不到他的课了。只记得他有一次专程来柏溪向我们新生讲演训话,面目还是如许森严,戴的还是那副黑框大眼镜。拄了一枝大手杖,坐滑竿而来。十分庄严肃穆。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