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中国近现代史的拓荒者郭廷以先生
空袭无常的时代,珍贵图书,能不开箱,便不开箱。但若有师生要借阅,则务必开箱。——这小事也可看出有功中大的罗校长的学术眼光与气魄。为我这位大二的小萝卜头,无意中的要求,大学图书馆竟为我劈锁开箱,把两本大洋书让我借出。——书既已出箱,我就不得不借,既借了,纵使看不懂,心理上也不得不看——真是大错错已成,追悔莫及。
这是我治中国史征引西书的破题儿第一遭。书看得似懂非懂,但是郭老师讲义上那许多故事,却都被我找到了。并且还找到一些郭师未引用的故事。真是别有天地,眼界大开。因而我把我课堂上所记的笔记,也大事补充了一番,并注明出处,真是得意非凡。
这时我有一位中学历史老师刘次辰先生,他刚从国立第八中学升入国立社会教育学院作讲师。该院新成立,图书设备全缺。刘老师苦无教科书可用。他知道我在沙坪坝,乃专程访我取经。他看到我那本中国近代史笔记,竟如获至宝。他借去之后乃将练习簿拆散,叫他班上学生每人各抄敷页,拼起来,便成为一本厚厚的中国近代史讲义了。此后他隔周必至。我那两学期的笔记,也就变成他现炒现卖的教科书了。
刘老师抄得得意之余,曾力劝我将此册笔记出版,他保证有销路。但是这是郭廷以老师的讲义,我何能据为己有加以出版呢?!不过刘老师对我的鼓励,倒启发出我另外一种灵感——我自己为何不能另起炉灶,自著其书呢?!既有这样的灵感,我也想找个好题目来“上穷碧落下黄泉,勤手动脚找材料”,自著其书了。——这一个构想与筹画,也就是我个人“学做research”的开始,而这个起步,则是自郭廷以老师的“中国近代史”班上得到启发的。
10.5 从海军史到郡县考
说做就做。我真的选了个海军史的题目作期终作业,“动手动脚找材料”的写了起来。
我在试撰中国海军史时,遇到很多困难,我想只有郭老师可以指导解决。不幸在当年大陆上受高等教育的旧传统里,师生的距离太远,学生对老师是可望而不可及。有“学”而无“问”。我们自己在做些什么研究,老师全不知道。我们也不敢告诉他们;更不敢间他们。——十余年后,我个人教读海外,我看到外国大学里,师生融融乐乐、不分彼此、打成一片的情形,才了解到我们旧传统里“程门立雪”那一套师生关系,太可恨了。——那是学术界被官僚作风所污染,不能自拔的结果。我国民主政治搞下起来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这种官僚传统,演化为入党做官,变成党僚作风在作祟。
就以胡适之先生来说吧!适之先生在美国和我们这些后辈学生真有说有笑,有问难、有辩论,亲如家人。可是我看池后来在南港,却被他的“秘书”、“副官”、“部下”、“学生”们,“先生”长、“先生”短的捧成个官僚。蒋老总统在“官邸”之内,被内侍称“先生L而不名。胡适之先生在他的南港“官邸”之内,也被他的秘书、副官称先生而下名——“院长”本是“特任官”嘛!我看他在南港由副官和秘书们,捧着个小本子,终日低声下气的跟在屁股后面写“起居注”,把“胡院长”捧成个“蒋总统”。这哪是“胡适”呢?这是对适之老师莫大的侮辱!但是适之先生是位最通情达理之人,最能随俗。他对“捧”他的人,有时也破格爱护,屈予优容——这是“人情”,而胡适则是个最有人情味的人。他最民主、最平凡,但是环境硬要强迫他“做官”,他也可做总统!
后来我在大陆上也参加过若干次学术会议。我看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胡绳,和我们一道挤大巴士、吃大锅饭的平民作风,倒颇像“胡适”,令我这位“归国华侨”,内心肃然起敬。而回到台湾的胡适,反被副官们捧得不像“胡适”,也真是天大怪事。
话说回头,那时我虽然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