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嘿,再见
洛基的眼盯着路面向前开车,把那场悲剧抛在了我们身后。“我们没什么用,”他用中文说,“又没有药,又没有纱布,再说最好别去管闲事,尤其你们是外国人。别担心,警察马上就会到的。”
我暗自庆幸他没注意我刚才的话。
“你们是美国人,”他接着说,声音里平添了几分权威,“平常很少碰到事故,你们可怜我们,是的,因为你们不久就可以回家享福并把这一切忘掉。可对我们呢,这种事很平常,我们人太多了,到处是拥挤的公交车,每个人都得为一点空间拼命去挤去撞。”
“你说说接下来会怎么样?”西蒙大声说,“我们为什么不停下来?”
“别问了,”我打断了西蒙。这时我在为洛基的美国之梦不能实现而感到高兴。我想告诉他那些被黑社会欺骗的非法移民怎样在美国被投入监狱并遣返回中国。我想告诉他那里也有许多绝望的人们,很高的犯罪率,许多人大学毕业后仍然失业,我们的生活未必就比别人的好到哪去,我们也懂得什么叫悲惨。
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洛基也许是对的,我帮不了任何人,甚至是我自己,我叫他停下来,我想呕吐。当我走出车外,西蒙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说,“你会好的,就会好的,我也有些晕车。”
重新上路后,邝要洛基开得慢一些,他接受了。
“邝在说什么?”西蒙问我。
“中国式的逻辑。如果我们出了事故,他就得不到报酬,而且到了阴间,他还欠我们的。”
又是三个小时过去了,我想我们已经快到长鸣了。邝不时指点着窗外的景物像个孩子似地兴奋地叫嚷着。“那两座山峰下有个村子,叫盼归村,但那棵大树不见了,不知怎么回事。就在那幢房子旁边,有一棵大树,可能是棵千年古树呢。”
她向前一指,“那地方原来是个大集市。现在成了空地了。噢,看到前面的山了吗?那就是‘少女的心愿’,我曾经上过峰顶。”
邝笑得很开心,但紧接着却又一脸迷惑,“奇怪了,这山怎么看上去变小了?为什么,被雨水冲薄了?还是太多姑娘来许愿让山萎缩了。也许是我变得太美国化,眼光不一样了,什么东西都变得又小又旧,没原来那么可爱了。”
突然,邝指着我们刚刚路过的一条小岔道,冲着洛基叫喊起来,洛基在路上一脚刹车,来了个180度调头,害得我和西蒙撞在一起,猫头鹰也吓得叫了起来,随即我们驶上了一条乡村土路,路边是柳树和红土的田野。“向左,向左!”邝抓着前扶手不断下着指令。“太久了,太久了。”她兴奋地在自言自语。
我们来到了一片树林,就在邝叫出“长鸣”的一瞬,它也映入了我的眼帘:这是一个坐落在两座山峰间的村落,两边的山峦铺着天鹅绒般的翠绿,使村庄像一颗珍珠嵌进了绿色的宝石。接着,更动人的画面在我眼前次第展开:被石灰刷得雪白的屋宇鳞次栉比,屋檐上雕刻着传统风格的龙凤图案。村子周围是赏心说目的田畴和明镜般闪烁的池塘。田畦和塘沿用石块砌得整齐如一。我们冲出汽车,惊异地看着这块未被现代化玷污的清净之地。这里看不到易拉罐和电线。和我们路过的那些村庄不同,长鸣周围没有菜地,也看不到香烟盒和塑料袋。洁净的石块铺成弧面的小路从村中蜿蜒而过,远处是另外两座墨玉般的山峰,紫色的峰峦倒影一直伸向远方。我和西蒙面面相觑,双双瞪大了眼睛。
“这真是不可思议。”他轻声说,握紧了我的手。我想起他在以前也说过这番话,那是我们在市政厅举行婚礼的日子,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暗自思忖:幸福的时刻由此变成了别的什么。
我从手袋里拿出照相机。当我从取景器望出去时,我似乎置身于一个传说中的朦胧幻境,一半是记忆,一半是幻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