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肖冬云轻轻敲了几次赵卫东房间的门,房间里无人似的静。她一推,门没插,被推开了。但推开的程度并不大,仅能容她侧身而入。她也不将门再推开些,就那么闪进房间去了。
赵卫东在床上平躺着,全身笔直。他双手叠放于胸,仿佛伟人们死后被摆布成的样子。闭着眼,但显然非是在安详地养神,而是在剪不断,理还乱地左思右想着什么。因为他眉峰之间,拧挤出了一条很深的竖纹。
肖冬云小声说:“是我。”
赵卫东一动不动地说:“把门插上。”
她困惑。然而想到“任务”,犹犹豫豫地把门插上了。
她站在门口又小声说:“卫东,我……我首先向你道歉……”
赵卫东仍一动不动。
“我不该扇你一耳光。”
“……”
“乔博士批评我了。他批评我对你太缺乏理解。我觉得他比我,也比建国更能体会你的思想痛苦……”
“……”
“乔博士还……还让我来劝你打预防针……”
赵卫东一直不动,也不开口。
肖冬云站在门口,一时陷于无话可说的窘况。
那一种使她极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后,她备感受辱了。她怀着一种又遭到轻蔑的委屈心情,轻轻拉开门插,拉开门,想要离开了。
赵卫东听到了她拉开门插拉开门的轻微响声。他终于开口了。他以冰冷的语调说:“那么,是你那位乔博士派你来的了?”
肖冬云的一肩本已闪出门了。她听了他的话,反而不打算离开了。
她一肩门里,一肩门外,也以冰冷的语调说:“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你脸红了是吧?”
“我不明白。我也没脸红。”
“你来劝我打针,居然仅仅因为是他给你的任务。”
“你大错特错了。是他为你的命请求我。我很奇怪他比你自己还觉得你的一条命值得宝贵对待,而你自己似乎视死如归。”
“人固有一死。”
“你讳疾忌医而死,既不光荣也不英雄。比鸿毛还轻。”
“不成功,便成仁。我是为坚持主义而死的。即使今人嘲笑我,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后人会高度赞美我舍身成仁的品格。”
“你要成的什么功?又能成的什么仁?你真像你自诩的那样坚持过什么主义吗?”
肖冬云的语调,不由得带出了嘲讽的意味。
“我究竟怎样,至少还值得分析。可你们,背叛革命誓言就像扔掉一双旧鞋换上一双新鞋。你们连值得分析一下都不配。纯粹是可怜的苟活者,行尸走肉。”
“你这话除了指我和李建国,难道也包括我妹妹吗?她才多大?才十六岁不到!你要求她怎样?也为了当年那些狂热的话,对自己的生命和你取同样愚顽的态度?”
“刘胡兰大义凛然躺倒在铡刀下,也才十六岁不到。”
“你!”
肖冬云从门口几步跨到了床边,目光向下斜投在赵卫东脸上,低声然而清楚地说:“卫东,面对现实吧。不要再伪装了。在长征途中,我偷看过你的日记。这是不道德的事。我一直想向你坦白这件事,没想到三十几年后才有机会……”
赵卫东的眼睛睁开了。他缓缓坐起了。
“你的日记告诉我,你当年投身‘文革’的激情也不是多么纯洁。你渴望拥有权力对不对?你在政治上野心勃勃对不对?你一心想取代李建国的父亲成为一县之长对不对?你还想乘着‘文革’运动的东风,被省城的‘造反派’们接到省城去共图政治人生对不对?”
赵卫东的屁股缓缓离开了床。他不动声色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