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柳上的蝉叫更给他催眠。他刚一打盹儿,便拧一把大腿根儿,疼醒强睁开眼睛,便从头到尾数一遍麦捆。十捆一垛,十垛一行,他都心中有数。
麦收时节的晌午,赤日炎炎似火烧,虽然鸡犬热得都不愿动窝儿,偷麦子的人却正好趋虚而人。谷串儿拧肿了大腿,掐紫了脑门,眼瞪得铜铃大,看见一个穷婆子身背破筐怄接着腰,旁若无人一直向他家的麦田走来。走进麦田也不东瞧瞧西看看,搬起一个麦捆就扔进筐里,好像这块麦田是她家的。
“放下!”谷串儿大喊一声奔过去。
穷婆子不但没有被吓得住手,反倒又一手拎起一捆,不慌不忙退出麦田,也没有抬一抬眼皮,看谷串儿一眼。等到谷串儿一步就能抵住她,穷婆子才像一只黄雀惊飞而起,两条飞毛腿一溜烟奔跑。
三个麦捆一斗麦子,好比从谷串儿胸南上剜下一块肉,追到天边地角,他也要夺回麦捆不丢一个粒儿。
这个穷婆子比他更舍命不舍财,奔跑着一个麦捆也不丢下;这就不得不跑跑走走,停停站站,谷串儿虽然已经气喘吁吁,热汗淋漓,口干舌燥,嗓子眼儿冒烟;但是穷婆子趔趔趄趄,两腿拌蒜,也已经是强管之末。谷串儿一身无挂,穷婆子却不但有三个麦捆压身,而且还有两只xx子是个累赘,最后一定人赃两得。谷串儿紧追不放,不知不觉追到野苇丛生的河湾子,穷婆子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谷串儿喜不自胜一步腾空,却只见穷婆子收住脚步,转身扭脸嬉嬉一笑,扔下麦捆抛出一条绳索;谷串儿眼前一黑,两腿一软,便人事不知了。
醒来仍像梦中,只是感到脖子上一阵阵杀疼,想抬起手摸一摸,才发觉两条胳膊被捆了个苏秦背剑。双手反扣在背后,两腿也套着绳索;他知道自己被绑了票,慌忙大喊救人。嘴里堵着一团破布,直捅到嗓子眼儿,吐不出字,喊不出声。他想睁眼看一看上下前后左右,两眼贴住两块狗皮膏药,他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中了那个穷婆子的调虎离山诱敌深人之计,落到了土匪手里,装进了肉票柜子,进来容易出去难;不大破钱财就消不了灾,活不了命,他一连打了七八九个寒噤。
吱扭一声门开,有人走进这间牢房;一阵凉风一股粉香,是个女人。
“谷串儿,你知罪吗?”这个女人嗓音粗哑得有如狼豺之声,从谷串儿嘴里抠出破布团子问道。
谷串儿马上猜到她是那个偷麦捆的穷婆子,慌忙双膝跪倒磕响头,哀告道:“您老人家想尝一尝我家的新麦,串儿不该狗眼看人低;只求您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慈悲为怀留下我这条狗命,年年麦收时节都有孝敬。”
“哈哈哈哈!”女人的哑嗓忽然笑出银铃声,“我偷你的麦子是假,想跟你结为夫妻是真;你是我的心肝肺叶小宝贝儿,我怎舍得手起刀落杀了你?”
“呵!”谷串儿失声大叫,“您老人家……今年……高寿?”
“还小哩!”女人又瘪起了两片嘴唇,“一条大腿才十八。”
“妈呀!”谷串儿委屈害怕哭起来。
“谷串儿,你答应不答应?”女人把一口凉嗖嗖冷森森的鬼头刀,在谷串儿的脑瓜皮上刮来刮去,一片片头发茬子刮了下来。
“答应,乐意!”谷串儿随机应变不吃眼前亏,满肚子苦水嘴皮子甜,“您老人家这么瞧得起我谷串儿,是我的祖上阴德三生有幸,我怎敢……怎能狗坐花轿不识人抬举?”
“二马不同槽,你把那个丑八怪小姐拴在哪根桩子上?”
“我跟她刚暗中交易,编个瞎话儿就打退堂鼓。”
“还有个花满枝,你跟她换过庚帖立过婚书哩!”
“那个丫头身在曹营心在汉,许配了我却爱的是龙蛋子,我退还庚帖撕了婚书,正是成全了她。”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