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知道,工作队进村以来这些日子,洛文就像头顶着乌云,心上压着磨扇,看不见笑脸,听不见笑声了。
“文哥,你累了吧?”青凤轻声说,“躺一会儿去,我一个人干。”
“不……”洛文的脸色凄苦,“我不愿躺下。”
浮云掩月,月色朦胧,流水潺潺,夜风中流荡着稻香水气。青凤虽然看不清洛文那凄苦的脸色,但是听见他那凄凉的声音,只觉得心头阵阵痉挛,肺腑隐隐作痛,想哭一场。
这两年,青凤变化很大,像一朵盛开的野花,一年比一年好看,好看得连自个儿都害羞了。她的丹凤眼春水盈盈,艳丽的脸儿像搽上了凤仙花汁,丰满秀拔的身子比别的女伴引人注目;羞得她想打扮又不敢打扮,野丫头不野了。已经有七八个媒人登门,给她介绍对象。每一回,她都先跟洛文商量;每一回,洛文都是一句话:“婚姻要自主。”于是,一回又一回,她不是不见面,就是见了面也不中意。而在每一回谢绝之后,她就羞答答地跟洛文说:“我把那个人打发走了。”洛文便问道:“人品不好吗?”她摇摇头,说:“只是不对我的心思。”洛文也还是一句话:“那就等一个更好的吧!”她问:“更好的在哪里呢?”洛文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她又问:“等到何年何月哪一天呢?”洛文仍然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多么想从心房里喊出口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等的就是你呀!”可是,一见洛文就像那拨不响的琴弦敲不响的钟,气不打一处来,总要有几天不理睬他,冷若冰霜地给他几天脸子看。
这时,一道畦埂跑了水,洛文和青凤一齐奔过去,两锨齐下,堵住了缺口。洛文刚要离开,青凤叫住他:“文哥,等一等!今晚上工作队找我们全体团员开会了。”
“呵!”
“宁队长宣布,泄密要开除团籍。”
“那就不要对我讲。”
“可是……可是……我要是不告诉你,那就对你亏了心。”
“我不怪你,也怪不得你。”
说罢,洛文想走,青凤却牢牢抓住他的胳臂不放,哭声说:“我要告诉你!宁队长叫我们揭发你回村六年的罪行。”
洛文的身子一震,苦笑了一下,说:“我早料到了。”
“他叫我们每个人都得想出几条来,不说不散会。”
“欲加之罪,不患无词,何必强人所难?”
“我实话实说,你平日从不多言少语,种稻子是个高手把式,提高了产量。他气得像漏风的冷灶烧青柴,七窍八孔都出烟。”
“凤妹子,你真傻!”洛文跺着脚,连连叫苦。“你为我说几句公道话,救不了我,倒害了你,何苦呢?”
“宁队长说你文化高,比地、富、反、坏更危险,更凶恶,要列为重点斗争对象,难道我能忍心再给你添油加醋?”青凤心疼地流下了眼泪。
“你马上回去揭发我!”洛文厉声命令。
“我揭发你什么呢?”
“比如,不肯低头认罪。”
“你怎么不低头认罪啦?”
“我跟你说过,我没有反党。”
“你就是没有反党。”
“我还坚持自己是共产党员。”
“我看你比那些靠整人入党,靠耍嘴皮子入党的人,更配当共产党员。”
“凤妹子!”洛文痛苦地喊道,“不要管我,救出你来要紧!”
“我的良心还不想喂狗!”青凤把洛文一操,奔她爹那一边走去。
下半夜换了班,洛文两腿像灌了铅,脚步沉重地走回家去。推开院门,就听见北房东屋里,哥哥在呜呜哭,翠菱在低低啜泣。他知道,为了他,哥哥和翠菱正受到越来越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