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坡上,忽然又招手喊叫女儿送一送她。梅雨追赶到一棵繁花茂树下,母亲在女儿的耳边嘁嘁喳喳,神色紧张地叮咛着。
“妈妈……”梅雨的脸被晚霞映照得排红,“那……多不好意思……”
“傻孩子!听妈妈的话。”母亲拉长了脸,“爱情变化无常,只有如此……”
良辰美景,海阔天空,鸟语花香,形影不离;洛文和梅雨度过了蜜月一般的暑假,打算回校之后,就办理结婚登记,明年毕业,分配一起,建立家庭。
谁料想到,天有不测之风云,反右斗争扩大化。开学之后几天,洛文只因把老贫农温良顺的呼声带到了北京,还算不上为民请命,就被划了右派。
当天晚上,他们偷偷相会在校外乡村的小河边,洛文气得咬破了嘴唇,梅雨吓得嘤嘤啜泣,直坐到深夜。梅雨紧紧依偎在洛文的怀里,哭得真像江南五月的黄梅雨,口中喃喃不止:“我怕,我怕……”
“我害了你!”洛文痛心地说,“为了避免同归于尽,必须结束咱们的爱情。”
“不,不!我不……”梅雨那一双冰冰凉小手,捂住洛文的嘴,“我要跟你……患难……与共,生……死……与……共。”
“未来的日子难熬呵!”洛文沉重地摇着头,“我不想上学了,回家乡种地去……”
“为什么要回农村呢?”梅雨打断他的话,“咱们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总还有一点家庭快乐。”
“你太天真了!”洛文苦笑了一下,“那就给你爸爸妈妈写封信,听听他们的意见。”
七斗八斗,洛文顽固不化,梅雨头上的压力,也重如泰山了;他们已经受到严密的监视,不能再单独相会了。
有一天,他们从饭厅出来,看看前后没有本班同学,梅雨向洛文投去哀伤的目光,乞求地说:“洛文,低头吧!”
“你赶快下定决心,不要为我殉葬!”洛文紧紧握了一下梅雨的手,快步离去。
“我……我……我不……”梅雨望着洛文的背影,饮泣吞声。
教学大楼前面,出现了警告梅雨的大字报,右派帽子的阴影,也在她的头上荡来荡去。这时,她又接到母亲的来信,信上写道:“为了你一生的幸福,为了你父亲晚年的安宁,为了我免遭殃及池鱼之祸,你跟洛文一刀两断吧!”又是一天,她跟洛文偶然相遇,摩肩而过的时候,她把母亲的来信匆匆塞到洛文手里,哽咽着说了一句:“求求你……”
“不要管我,救出你自己吧!”洛文用下达最后命令的口气说。
“我……我……”梅雨强忍悲哭,跑走了。
几天之后,梅雨贴出了大字报,又在小会上发了言。但是,她的大字报又受到其他大字报的抨击,指斥她犹抱琵琶半遮面,向她大喝一声悬崖勒马;她的发言也遭到其他发言的批驳,说她对洛文看似无情却有情,劝告她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四面楚歌,梅雨垮了,揭露了洛文只向她一个人倾诉过的思想观点。
于是,她被指定为批判大会的重点发言人。
但是,当她走上讲台的时候,看见洛文那毫无怨气的脸色,充满怜悯之情的目光,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团漆黑,惨叫一声,晕倒在台上,不省人事了。
她的病情很重,休了学;从此落花流水,沧海桑田,二十二年无音讯,死生茫茫两不知……
现在,在恍如隔世的二十二年后,洛文重游旧地而追忆往事,重温旧梦而怀想梅雨,似锦年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不禁百感交集,悲从中来,心上的伤口又出了血,隐隐作痛。
于是,他不再四处漫步,只到荷花塘里,跟二十二年后的青年大学生们一起凫水,纵情欢笑,驱散索怀的旧梦,溶解过去的痛苦。往者已矣,来者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