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汗衫,一件半透明的白特利灵短袖汗衫,一件马甲,一件胸褡;返回家来,关在屋里叮叮哨哨洗身子,脱下旧衣换红妆,对着镜子一照,自个儿都目瞪口呆,镜子里这个花姑娘,一点也不比于芝秀逊色。
她穿上素花的确良汗衫一亮相,可不得了,百鸟朝凤的媒人挤破了杨家的门框,连城里吃商品粮的也有人来求婚;花轱辘老头和锦囊大婶应接不暇,眼花缭乱,老两口子看中了整整一打。一问女儿的意见,天香只有一句:“我都看不上眼。”
“塔尖上开天窗,好高的眼眶子!”锦囊大婶从鼻孔里哼了几声,“你这个彩球,要抛到谁身上?”
天香咯咯一笑,说:‘哦要学那王三姐儿。”
锦囊大婶马上说:“我可不答应。”
“那咱们就唱一出《三击掌》!”天香心里早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要嫁也嫁给干哥邵火把。
两家失和积怨,隔墙鸡犬相闻,多年不相往来,她跟邵火把面上生分,心却相连。要嫁邵火把的念头像春草萌发,她这才抬头睁开眼,发觉干哥跟干芝秀早就打得火热;于是,生出一股怨气,恨邵火把,更生出一股炉火,要把干芝秀比下去。
于芝秀买一件新衣裳,她就买一身,于芝秀穿红,她就挂绿,只是不用面纱包裹头脸;她那晒得黑翠翠的秀色,别有一番风韵。但是,这一切,邵火把却都没看见,他的眼里只有于芝秀一个人;杨天香在他眼里,仍然是那个抓人咬人的小黄毛丫头。
邵火把被捕,下落不明,于芝秀嫁到她家,她又恨又喜;恨的是于芝秀无情无义,喜的是火把到她手了。要是火把丧命身亡,她耳闻北京的寺院为了外事工作需要,打算招收一批和尚尼姑,她就剃了光头去投考。
万一考不上,她就跟自家一刀两断,搬到邵家服侍干爹到老,替火把尽孝。这虽然好似异想天开,杨天香却是说一不二,只要她把心一横,什么都做得出,火坑敢跳,油锅敢下,可不像于芝秀满口空话。
她正要采取行动,邵火把光荣归来。
兵贵神速,快刀斩乱麻,有一天火把到河边稻田上夜班,她已经在看水窝棚里恭候多时。
正是月上柳梢头时分。
“干哥!”她从窝棚里一跃而出。
“呵!”火把跟她多年不说话,事出意外,不免大吃一惊,“你……要干什么?”
“还债!”天香目光大胆放肆,直盯火把的眼睛。
“你并不欠我一分一文呀?”火把迷惑不解。
“杨吉利抢走了于芝秀,我来嫁给你!”天香粗野而又娇媚,“丢了一个残花败柳,得到一个清白女儿身,你吃小亏占了大便宜。”
邵火把勃然大怒,大喝道:“你头脑发昏!”
杨天香的嗓门更高:“我神智清醒!”
“天香,你可真有鬼点子!”火把发出苦笑,“全国都要讲安定团结,我不报夺妻之恨的个人私仇?”
“你的眼睛长在脚掌子上!”天香气恨得真想又抓又咬,“我不是替杨家赎罪,自打十八岁就想嫁给你啦!”
火把摇摇头,神情沮丧地说:“我的心……死了。”
“难道我不比于芝秀漂亮吗?”天香看过法国电影《巴黎圣母院》,学那位吉普赛舞女埃斯米拉达的神态,双手叉腰,挺起丰满高耸的胸脯,歪着头,乜斜着眼睛。
火把匆匆看了她一眼,红涨着脸倒退一步,说“你比她纯洁无瑕。”
“那你为什么不娶我?”天香逼上前去,“我一不跟你要房子,二不要你的彩礼,结婚证都不用你掏钱,你还不赶快把我娶走?”
天香步步进逼,火把连连后退:“我……我……”噗通一声,仰面朝天,跌下河去,水下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