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朝歪脖子蹲在那里依旧不动的村长蹬了一脚:
“你他妈的还愣着干啥哩!”
老王觉得老所长这一脚很有意思。
这一脚既有轻轻的责备,也有不易觉察出来的友好和对村长刚才那一番话的赞许。
二十日零点二十五分
……好渴。
刚才那几口水所带来的湿润清凉,好像一下子就被烘没了。喉咙里渐渐地又像火烧一般,嘴唇上早已裂开的那层细皮正一块一块地卷起。嘴一动就一阵阵刺疼。
水……突然间他又感到如此强烈地需要水。实在是太渴了。
他停了下来轻轻地喘着气。至少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
体力恢复得越来越慢,强烈的昏眩又阵阵袭来。现在每爬动一步,都得付出全身的力气。因为只能由右胳膊和左右腿膝盖以上部位用力,右胳膊一条袖子几乎整个都被磨透磨烂了。他已经用手绢把胳膊肘给紧紧扎住。倒不是怕疼,是怕再磨掉皮,再失去血。膝盖上幸好有护膝。他患着轻微的关节炎,那是猫儿洞给他留下的纪念。自来到这山上后,每天都戴着护膝,没想到竟派上这么个用场。磨不透,而且硌着石块也不觉得疼。那条假肢也还可以,往后用力蹬时,竟显得很有力量。
他看着表,又使劲爬起来。不能再延误了,否则真的太晚了。整整一天的爬动,已经使身体形成一种纯机械的运动,所有的动作都是机械的。一种像是陷入麻木状态的爬动。这种爬动总是让他感到爬着爬着就会突然再也爬不动了。地上很干,厚厚的一层尘土。爬过的路面留着一条清晰的痕迹,在月光下,像是有一头巨兽爬过。
拐过一座小山包,他的心不禁抖动了一下。
一座黑黝黝的小院落!夜色灰灰的,两扇黑黑的院门,有如一张张开的大嘴。
他的心不禁又抖动了一下。
这是村子里最靠边缘的一家。院门离路只有四五丈远!
一户人家……水!
一种巨大的诱惑陡然袭上心头。……讨口水喝,对!讨口水去!
渴得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只要有一碗或者半瓢凉水就足够了。
他知道这一家户主的名字。是个年龄不算小的矮个农民,叫刘全德。这村里都姓孔,唯他家是刘姓。刘全德是河南人。1960年逃荒在这儿落了户。一家五口,老婆和孩子,都同父亲一样胆小老实。刘全德也确实老实。全村人靠山靠树,日子过得都不算赖。唯有他家仍是那么穷。按照别人的说法,像他这样住在村外的家户,就是随便摸点偷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可他一家好像从来也不干那种事。就是干了只怕也没人相信。因为只要你一走进他那破破烂烂、四壁徒立的家,所有怀疑的念头顷刻便会打消。人也是一副极为老实憨厚的样子。连说话也显得小心翼翼,胆小怕事。就是大热天,两只手也好像总是笼着,背也挺不直,驼背一样弯着。皱纹满脸,牙掉得连前门牙也快光了。其实他并不老,还不到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