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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只听到青绿的细流声
,没有审片人,也没有观众,没有外界评判,我只是一个人,面对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的左膝撕裂,脚趾断了,坐在轮椅上,被踢肿的手缠着纱布,跟我说的这几句话,沤在我心里。

    下半夜,雷声停了,雨声潇潇,八月的长夜仿佛没有尽头。

    有同行后来问过我,说我们都觉得你挺理性的,为什么今年做地震和奥运的节目这么感性?

    是,我天性比较拘谨,平常三个女青年喝个酒,我只能愁眉苦脸抿一小口儿,老范和老郝都搂在一起泪汪汪了,我尴尬地拍着她俩,说不早了咱走吧,这两人就上火“你这人特没劲”,嫌我不投入不表达。加上过去几年我一直想避免文艺女青年的毛病,怕煽情,刻意强调旁观,刻意抽离,把戒律当成一根绳子捆在身上。

    当然,不约束不行,没有这职业要求着,毛病早泛滥成灾了,但是捆得太紧,有的东西确实就流淌不出来了。

    汶川地震的节目中,文志全坐在火堆边说到女儿的时候,我克制得喉咙都疼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拿手擦了,以为没人看见。

    但编的时候,在镜头里能看出来,我就对罗陈说:“把这个拿掉吧。”

    他说为什么。

    我说,记者应该冷静,不应该掉眼泪。

    他说,我觉得挺好,不过分。他留着这个镜头。

    我想起钱钢老师的话,在“双城的创伤”中,我给小孩子擦眼泪的镜头引起争议时,他说,别太急着回答对还是不对,清水里呛呛,血水里泡泡,咸水里滚滚,十年后再来回答这个问题。不到十年,我心里的规矩走了好几个来回,也还没有那个最后的答案。当下只觉得,太固执于一个律条,觉得记者就应该怎么样,非要夸张,或者非要掩饰,都是一种姿态,是一种对自己的过于在意。

    陈虻有一次审片子,审完对编导说,这片子得改,观众看不懂。

    那位编导说,你看懂了么?

    他说,看懂了。

    编导说,那你比观众强在哪儿呢?

    他愣住了。

    实习生跟着我,练习写解说词,写到“遒劲有力的大手”,被我删了。他说这不挺好吗?

    我说:“我们不要形容词,少点修饰。”

    他说:“你不是说要有感情吗?”

    我说:“写东西的人不用带着感情写,写得客观平实,事物自会折射出它本身蕴涵的感情。”

    他有点嘀嘀咕咕的。我问怎么了,他说,那柴老师您这节目什么主题?我说没什么主题,就是几个人的故事。

    他说:“啊?我觉得‘新闻调查’挺深刻的,如果只做这些人生故事会不会太平常了?是不是要提炼一下?”

    我跟他说,有一次吃饭,在座有个研究佛经的朋友,我凑话题问了几个宏大问题,人家也就天空地阔抽象谈了一阵子。

    出来的时候,六哥皱着眉跟我说:“柴姑娘,以后如果采访,千万不要有这种‘大哉问’。”

    “就是具体的生活,越具体越好。”他说。

    这个时候,老范突然出了一场大事。

    她出事的时候,我和老郝晚上都睡不着,心里有什么把人顶着坐起来。老郝说,一闭眼,就是她。

    我俩到处找人打听求助,碰到肯帮忙的人,明白为什么有个成语叫“感激涕零”。

    我那阵子什么也干不了,问一个明友:“你出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指内心的恐惧终于到了。

    “如果是你亲近的人出了事呢?”

    “那是一块石头砸在心里。”

    我哪儿也不去,在家等消息。书不能看,音乐不能听,只能干一件从来不干的事——背单词。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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