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金嫣、小孔和泰来、王大夫
办,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自己的女儿。但真正让小孔恐怖的还不是父亲的打,真正恐怖的往往是第二天的上午。父亲的酒醒了。醒酒之后的父亲当然能看到女儿身上的伤,父亲就哭。父亲的哭丧心病狂。他搂住自己的亲闺女,可以说呼天抢地。——这哪里还是一个家,活脱脱地变成了人间地狱。母亲不想让女儿失去父亲,她在忍。一直在忍。忍到女儿六岁,母亲终于提出来了,她要离婚。父亲不答应。不答应可以,母亲提出了一个严厉的要求,为了女儿,你这一辈子不得再碰酒。父亲静默了一个下午,一个下午过去了,父亲答应了。父亲说,好。父亲用一个“好”字干净彻底地戒绝了他的酒瘾,从此没有碰过女儿一根手指头。父亲一不做,二不休,为了他的女儿,他一个人去了医院,悄悄做完了男性绝育手术。
成长起来的小孔到底懂得了父亲。这是一份不堪承载的父爱。它强烈,极端,畸形,病态,充满了牺牲精神和令人动容的悲剧性。父亲是多么地爱自己啊,小孔是知道的,父亲实在是爱自己的。为了这份爱,小孔做到了自强不息。但是,小孔对酒气的恐惧却终生都不能消除,它是烙铁。小孔的记忆一碰上烙铁就会冒出呛人的糊味。
当然,这一切金嫣都是不知道的。金嫣也没有问。没什么好问的。盲人自有盲人的忌讳,每一个忌讳的背后都隐藏着不堪回首的糊味。
可是不管怎么说,就因为金嫣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小孔对待金嫣的态度和善一些了。看起来这个女人并不坏。她就是那样。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儿”。骨髓却是热乎的。
这一天下暴雨,推拿中心没有什么生意,两个小女人不想呆在休息区里,一起去了推拿房。——话又说回来了,这些日子又有谁愿意呆在休息区呢。沙复明和张宗琪简直就成了两块磁铁,他们把相同的一极对在一起了,中间什么都没有,就是能感觉到他们在“顶”。他们会一直“顶”下去的,除非有一方愿意翻一个个。
没有生意,闲着也是闲着,金嫣和小孔就决定给对方做推拿。这不是“推拿”,是“我伺候你一回”,然后呢,“你再伺候我一回”。蛮有趣的,蛮好玩的。她们做的是腹部减脂。所谓腹部减脂,就是对腹部实施高强度的搓、揉、摁、挤,捏,通过提高腹部温度这个物理的方法,达到燃烧脂肪、减肥瘦身这么一个宏伟的目的。必须指出,腹部减脂痛苦不堪,想一想就知道了,腹部没有骨骼,穴位特别地集中,同时也格外地敏感,更何况女人的腹部又是那样的娇嫩。一把被推拿师揪住了,拽起来,使劲地挤,使劲地捏,疼起来和烧烤也差不多。但是,疼归疼,腹部减脂的生意一直都很好。这说明什么?说明女人们越来越珍惜自己了。没有一个好腹部,好衣服怎么穿?再好的面料、再好的款式效果都出不来。腹部是要紧的。疼算什么,做女人哪有不疼的。
金嫣和小孔并不胖。但是,两个人都在恋爱中。哪有恋爱中的女人对自己的腹部是满意的?都不满意。很不满意。原因不复杂,她要和十六七岁的时候比。“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恋爱中的女人都有一个基本的认知,自己的过去一直比现在好,男朋友没赶上。只有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才能让自己的现在回到过去。她们永远也不会原谅现有的腹部。
小孔的手不大,力量却出奇地好。金嫣很快就吃不消了。当然,小孔是故意的。毕竟是玩笑——你刚才把我弄得那么疼,现在,轮到你了,你也尝一尝姑奶奶的手段。金嫣终于疼得吃不消了,脱口就出了一句粗口:“小贱人!”
“小贱人”是很特殊的一声骂,有闺密之间的浮浪,同时也有闺密之间的亲昵。是咬一口的意思。两个女人只有到了特定的火候才有可能成为对方的“小贱人”,一般的人断然没有如此这般的资格。我是“小贱人”,是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