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第一谜案侦破——侦破了吗?——派翠西亚?康薇尔《开膛手杰克结案报告》
一百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还是这么来不是吗?
由此,我们可能也马上想到,干扰伦敦昔日警察、让他们赛马名单迟迟提不出来的偏见,除了“外国人/替罪羊”之外,很重要的还有被害人的身份——蟑螂般、毒瘤般的暗街老妓女。
这样的实话还需要我们多说吗?人类历史上不乏崇高而且慷慨无私的漂亮论述,但事实上,人的生命没任何一刻等值过,流浪汉、妓女之流的命一直是最便宜的那一类,论斤批发的。
正因为如此,我自己很喜欢康薇尔这本《开膛手杰克结案报告》,尤其是第二章(回顾之旅)里讲述自己和开膛手杰克此一谜案的结缘、相处以及书写的短短告白——康薇尔以“本案终结”为书的命题宣告破案,自己百分之百确信已找出开膛手杰克的真实身份,但却丝毫没一分相衬的得色,事实上,她说她像“给水泥卡车撞上了一般”,沮丧得只想放弃这一本看来一定而且果然爆卖的书。在一百廿年后尸骨早寒的此时此刻,康薇尔就连要表达她对昔日无端横遭虐杀那些伦敦妓女的同情和愤怒都讲不出口,正义迟到至如此田地该叫它什么呢?康薇尔回顾的是自己早年担任法医助理的生命经验,亡者已矣一了百了的一具具尸体并没令她真正冰冷,像生产在线固定作业的女工,她仍在想,如果“在事发以前让他们全躲进一个大房间里,求他们把门锁好或装设警报器——至少养条狗——或者别随便停车,或者远离药物。——我对暴力的强烈质疑早已硬化成一层科学甲胄,很安全但是沉重得让我往往在造访死亡之后两腿发软。仿佛死者在耗损我的精力,躺在街头的血泊中或者不锈钢验尸台上,饥渴地将我吸榨一光。死者僵死依然,我干枯依然。谋杀不是悬疑剧,用笔和它对抗也并非我的使命。”
尸体会说话,证物会说话,然而,除了少数极幸运的例子,某些线索某些证据排他性地正正好指向某个单一特定的人物之外,绝大多数时候,线索和证据总是开放性的,符合其指称的通常是某一类人、某一组人、某一群人,不仅是复数,而且还是数字很大、难能一一追索过滤的复数。
当然,现实人生的这样破案方式,就戏剧效果而言实在有点不过瘾,因此,在虚构世界的推理小说、电影、电视影集中并不受到创作者和阅听大众的欢迎,大家比较爱看的还是那种想不到的凶手,那种不绝如缕的蛛丝马迹,不起眼而且还会误导人的暧昧线索,得有个天纵英明的人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出来。但我们别真的忘了,现在我们看的是书店中占架较小的那一部分,是true Murder,真实的凶手和真实的死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我们所说“正常”的杀人,像开膛手杰克这样子张狂且残暴的杀人,肯定不会是正常之人做得出来的,然而,不正常的人是谁?那一定就是那些不爱英国、不认同伦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外国人是吧——人类历史上,好像永远有一大堆人始终分不清外国人和不正常的人有何不同。
康薇尔此书不是小说,从体例到内容都不是,毋宁像一份报告,史卡佩塔式的法医鉴定暨破案报告书——仿佛,康薇尔跳出来自己扮演她所创造那位郁郁寡欢的弗吉尼亚首席女法医,或更准确地说,康薇尔把虚构的史卡佩塔在真实世界给还原回来,谁都晓得,史卡佩塔的原型,本来就是康薇尔自己。
就像如果不是奥斯华,那么究竟是谁暗杀了约翰·肯尼迪总统?还有,如果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小女儿没被处决在那个树林子里埋掉,这个命运乖蹇的俄国最后公主究竟隐身哪里过完她的人生?甚至,不见得非涉及死亡和谋杀了,像犹太人的神圣约柜最后流落哪里去了?著名的耶稣裹尸布究竟真相如何?亚特兰大岛到底存不存在?陆沉的确实地点在哪儿……
那,我个人相信康薇尔此案终结的豪情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