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果那样的话,我就像被热水浇注的固体的汤料似的融化了吧。我就会在这甜蜜的欺骗性旅行中兴冲冲地解放了自己吧。鸟惧怕火见子公爹的话,同时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突然,鸟在火见子的眼里明显地看到了醒悟的光亮。
“再过一个星期,鸟就要回到夫人那儿去了。”火见子说。“是吗,真对不起。”
火见子的公爹说:“不过,瞧火见子那么生气勃勃的样子,自打我儿子死后还是第一次,所以才想起了这事,您别生气啊。”
鸟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火见子的公爹,他的脑袋很短,几乎完全秃顶了。后脑勺晒黑了的皮肤一直延续到肩膀,几乎分不出哪是脑袋哪是脖子,在那让人想到海驴的脑袋上,一对微暗混浊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火见子的公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鸟没有找到一点点可把握的线索。鸟沉默而警惕地暧昧微笑着,忍着看不透的羞耻和失望感,从胸部到嗓子堵的喘不过气来。
子夜时分,在暑热蒸腾的黑暗里,鸟和火见子,非常懒隋地以相互都不沉重的姿势,持续性交一小时。像交尾作爱的野兽,他们一直沉默无声。最初间隔短暂,随后经过一段酝酿,火见子飞跃到性快感的高潮。每当这时刻,鸟就会忆起一个暮色苍茫时分,在外地城市的一所小学校操场上,操纵装着汽油引擎的模型飞机飞行时的感情。以鸟的身体为轴心,火见子在她性欲高潮的天空划着圆弧,像不胜引擎重负的模型飞机似的痛苦地飞翔着,一边浑身颤抖发出低低的叫声。然后,火见子再次降落在鸟站立的操场上,重返那种静默而坚忍的重复运动时间。鸟们的性交已经深深植根于日常生活的静谥而有秩序的感觉里,鸟觉得自己和火见子的性交已经延续了百年之久。对于鸟来说,火见子的性器官单纯而实在,没有隐藏一点儿恐怖的胚芽。这不是“完全不知其究竟的东西”,而仿佛是用柔软的合成树脂制成的衣袋似的单纯的物件。这里应该没有妖怪一类的东西突然追来,鸟心里踏踏实实。这或许是因为火见子把他们的性交限定在彻底追求赤裸的性享乐吧。鸟想起了自己和妻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性交。结婚以后,过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鸟夫妇在性交的时候,仍不断被忧郁的情绪纠缠着。鸟用笨拙的手脚触摸像极力克服厌恶心理,硬硬地蜷在那里的妻子的身体时,她总感到像被殴打了一样,因而总是怒气冲冲地想对鸟回敬几拳。结局自然是陷入小小的口角,性交中止,然后或者就这样让稍稍燃起的欲望触角断断续续地纠缠到深夜,或者最终像接受慈善恩赐似的凄凉地草草收兵。鸟把改变夫妇性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妻子这次生产以后……
火见子在性欲高潮的上空盘旋,像挤牛奶似的反复压迫鸟的生殖器,而鸟则任意选择火见子的某一次高潮,和自己的高潮重合,使自己达到了高潮。但因为鸟畏惧性交后的长夜,高潮过后,不久又重开战阵。鸟就这样,在平稳地达到高潮的途中,进入最为甜美的梦乡。
火见子从高潮的上空缓慢下降,尔后,又像与地面上升的气流相遇的风筝,突然逆转,直直地冲向高空。已经醒了但有意抑制自己的鸟,听到不远的黑暗处响起了电话的铃声。鸟想起身去接,后背却被火见子光滑的胳膊紧紧搂住了。
“鸟,好了。”一分钟后,火见子松开了胳膊。
鸟匆忙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快步跳进客厅,抓起电话。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想找在大学附属医院的特儿室住院婴儿的父亲。鸟紧张的应答了一声,声音像蚊子般的细小。打来电话的是实习学生,传达了鸟孩子的担当医生的话。“这么晚打电话真对不起,因为这里也忙到现在。”电话里传来遥远的声音。“明天上午十一点请到脑外科教授房间来一趟,副院长室。照理说,应该由大夫直接给你打电话,可他太疲劳了,真对不起。这么晚,杂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