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不屈的人们
”还必须加以补充说明。因为只有以迟钝的眼光去观察极限状态的态度,才能在这一情况下不绝望;才会产生人类的匹夫之勇。而且这种迟钝来自于顽强的忍耐力,在迟钝的后面包藏着的是明察秋毫的敏锐。
据记载,有人预言在原子弹爆炸后的土地上,75年间将寸草不生。这是一位犯了性急错误的愚蠢的预言家吗?不,他正是一位坦率的对极限状态的观测者。他的预言曾被立即推翻了。夏末的雨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催发了新芽。然而,在土地的更深处不是还在进行着真正的破坏吗?我曾在显微镜下观察过叶子的细胞,我就如同看到难以言状的为微妙的丑陋而扭曲了的大狗睾丸的标本和受伤的人的肉体一样,感到阵阵难以忍受的恶心。实际上,在今天的广岛繁茂生长的一切植物,难道不是或许都蒙受过这致命的伤害吗?
然而,一旦青草在眼前的焦土上萌生新芽就会令人产生信心;在新的异常出现之前,绝望的想象力就会被人们放弃。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不向极限状态屈服,并保持日常生活平衡的活法。在广岛真正没有使人类得以生存的余地。在数十年都不会有绿草萌生希望的土地上,除非是对青草的未来持有乐观态度的人,又能有谁拥有为恢复这个城市而积累着点滴努力的气力呢。
而且,当草木繁茂生长时,他们又是密切注视着草木内部异常现象的目光敏锐的人。既不过分地绝望,又不盲目地沉醉于毫无根据的希望之中,他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道主义者。这些最为实际的人道主义者,在1945年夏季的广岛确实是不可或缺的。而广岛确曾有过这些人们。正因为如此,当人类曾经体验过的最为绝望的时刻来临之际,才得以存在生存的希望。
直至战争结束之后(然而那也是另一场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为什么广岛人还要如此受苦?当年轻的牙科医生提出这一问题时,老医生沉默了。如果,这位青年即便是向全世界的人们大声疾呼地提出这一问题,恐怕人们谁也不会做出回答,因为这是一个违背逻辑的提问。老医生默默地埋头于自己的救护工作,无疑他也同样处于过度的疲劳状态之中。30分钟之后,青年之所以因绝望而自缢,可能是由于他已意识到这位老医生的沉默,并不仅仅属于他个人,而是全人类的沉默。不会有任何人将一个如此绝望,提出如此不合情理问题的人从自杀的深渊中解救出来。青年自缢而死,老医生生存下来,以他那迟钝的目光,作出一个没有彻底绝望的人而坚持着救护活动。
虽说如此,在老医生内心里,却不能说未曾提出过这一不合情理的问题。或许困扰着他的绝望感同那位青年相比将尤为可怕和沉重。只是他没有屈服,不曾绝望而已。也可能是他不能允许自己拥有因屈服和绝望自缢而死的自由。他将是以何等痛苦而阴郁的心情抱下了那位年轻牙科医生的尸体。而且那是一具双臂骨折、半身烧伤,但又并非因肉体的重伤死去,而是死于心灵创伤的年轻同事的尸体。傍晚时分,在医院的院子里,每天都在火化着高高堆积着的尸体。老医生只有把年轻同事的尸体放在高高的死人堆上。他的心情是痛苦而阴郁的。“为什么直到战争结束后,广岛人还要遭受此等苦难?”这一令人费解的问题并未随着青年的尸体而燃尽,它将永远响彻在老医生心灵深处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而且在长达20年之久的岁月里,他未曾屈服,同时也不允许他屈服。
这位老医生就是重藤文夫博士。他所以要比起年轻的牙科医生,为更加深重的绝望感所困扰,就是因为侵袭青年牙医的只是一种预感,一种茫然和恐怖,而博士却已有了确切的答案。
重藤博士是在原子弹爆炸的一周之前刚刚来广岛日本红十字会医院赴任的,而有史以来首次在人类头顶上爆炸的核武器,将博士此后终生的时日同广岛联结起来,使他成为一名真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