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藏在谷垛里的红柿
以摸过的通道。那通道是老五一个人偷挖的,大约有四五米长。在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垫了麦草的、可以容下两个人的小窝铺。在窝铺上方,有一个伸手可探的小窠臼,这里正是老五隐藏秘密的地方。就是这个小窠臼里,藏着八个潸了的红柿。
那是一个没有语言的夜晚。在谷垛里,当他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的时候,谷垛外正月白风清,谷垛里却一片漆黑,热麻麻的……没有话了,一个字也没有。两人顿时都乱了分寸,只觉得汗像雨一样淋下来,身上游走着无数条水蚯蚓。那嘴儿,手儿,舌儿,忙得一塌糊涂!身上的各个部位都齐声鸣叫,就像是一支乱了营的军队,军、师、旅、团全都摸错了方向,只管在黑暗中无序地汹涌、奔突,起伏、跳荡!在汗水的溽湿里,谷草的清香和拌着青春的腥香,把一个小小的窝铺搅和成了一锅肉做的米饭!那幸福含在腥香里,含在一片晕晕乎乎的莽动里,含在一丝霍出去的惊恐不安里。那幸福是多么湿润,多么的、多么的“讶讶”,一触一触的“讶讶”,水做的“讶讶”!疯了,在这样的时刻,人是很容易疯的,人说疯就疯!人一旦躲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就是一盘磨了,一盘完整的磨,一男一女就可以磨出整个世界……管它天南地北,管它神神鬼鬼,管它白豆黑豆黄豆绿豆、还是国豆,去死吧,死也值了!
……沙沙的,突然就有了一线亮光!
那亮光是从通道口泻进来的,显然是有人拿开了挡在垛口的草捆。一念之间,家昌僵住了。那寒意从心里陡然生出,倏尔就到了头发梢儿上,他的头发一根根直立起来,身上的汗尽收,人吓成了一个木桩子……只听见外边有人在喊,那是铜锤的声音:“出来吧,吊你半天了!”
这时候,他才看见了藏在窠臼里的红柿,那是八个灰了的红柿!在黑暗中,红柿艳艳的,就像是一丛勾魂的鬼火!
一切都太晚了。当冯家昌从谷垛里走出来的时候,连月光都成了他的敌人。那是一个被霜打了的秋夜,秋场是凉的,月光是凉的,人心也是凉的。月光下,他已无处可藏!披着外衣的国豆直直地矗在那里,在他身后,站着几个村里的基干民兵!
支书刘国豆大约是气疯了,他没有想到“癫蛤蟆敢吃天鹅肉”?!他脸上的麻点一个个地炸出来,就像是一张翻转了又烧焦了的石榴皮!又像是一块被鸟弹打花了的黑铁!他矗在那里,牙咬得嘣嘣响,久久之后,才咽了一口唾沫,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绳他!”
那是最为残酷的一刻,那些基干民兵,那些二十郎当岁的二愣子,那些平时在眼里偷“噙”过刘汉香多少次的主儿,一个个都把仇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们姑且认为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是多么的“牛粪”!于是,揪头的,绊腿的,掏黑心锤的,一个个都下了狠手!拧胳膊的时候,就像是在田野里掰玉米棒子——喀嚓、喀嚓响!顷刻间,他就被捆成了一个人做的肉粽!
这时,告密者铜锤,胖得石磙样的铜锤,龇着他的大门牙,连着朝他脸上吐了三口唾沫:“呸!呸!——呸!”他说:“狗日的,你也真敢?你也配?!”
再后,他就被吊在了场边的那棵老榆树上。这时候,他就成了一架“活秋千”。那些“基干”们一个个轮番“秋”上来荡他!这一刻,他们是多么地勇敢哪!一个个虎狼般地冲上来,揪着他的头发,踩着他的肚子,捏着他的骨头,一次次地冲锋着荡出去,又歪歪斜斜地“秋”回来……他像个陀螺一样在空中旋转着,一次又一次地撞在树干上!
可是,他并不觉得太疼,他已经麻木得没有痛感了。他只是觉得屈辱,觉得没脸见人,在这个村子里,他还有脸见人么?!
片刻,他的父亲被人叫来了。老姑夫像落叶一样刮进了场院。他哆哆嗦嗦地站在国豆的面前,惊恐地说:“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