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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写在地上的“枪眼”
挺,又厉声喝道:“——冯家昌。”

    冯家昌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说:“——到。”

    小个子连长又围着他前前后后地转了一圈,那眼像锥子一样剜着他,说:“狗日的虫——刁!”

    冯家昌不理解连长的意思,他就那么站着不动。

    小个子连长说:“一天到晚,俩眼儿贼不溜丢的,说说,刁赇个啥?!”

    冯家昌不语。

    小个子连长说:“狗日的虫——眼刁!你以为我吃不透你?嗯?!想到茄子棵里去了吧?不就识俩字么?!”

    小个子连长背着两手,走来走去的,又说:“——野心不小啊?!”

    冯家昌站在那儿,像是一下子被剥光了似的……可他仍是一言不发。

    小个子连长说:“说说吧?有钢用在刀刃上,晾晾你那一肚子花花肠子!”

    片刻,小个子连长突然发令:“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回答问题,哪县的?”

    冯家昌立正站好,说:“平县。”

    小个子连长说:“岗上岗下?”

    冯家昌说:“岗上。”

    小个子连长说:“家里有‘箩’么?”

    冯家昌迟疑了一下,说:“……没有。”

    小个子连长说:“有‘磨’么?”

    冯家昌说:“一扇。”

    小个子连长说:“家里几根棍?”

    冯家昌吞吞吐吐地说:“五根。”

    “你是顶门的?”小个子连长问。

    冯家昌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过了一会儿,小个子连长的口气松下来了,他说:“不说?不说也罢。想‘进步’也不是坏事。既然有想法,我告诉你一个绝招。你听好了,两个字:忍住。”

    小个子连长说完,扭头就走。他走了几步,又折回头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军服:“告诉你,为这‘四个兜’,我忍了七年。小拇指断了一节!”说着,他伸出光秃秃的小指,在空中亮了一下,扭头大步走去。

    操场上突然有风了,那风凉凉的,一下子就吹到冯家昌心里去了。那两个字很好,那两个字使他顿开茅塞!他也许什么都怕,惟独不怕这两个字,一个农民的儿子,怎么会害怕这两个字呢?这两个字正是他的强项。他心里说,那就先把刘汉香放在一边,既然是想也白想,你还想她干什么?好好当你的兵吧。

    忍住!

    从此,冯家昌觉得与小个子连长的关系一下子近了许多,甚至有一种从骨子眼里冒出来的默契。他从未主动去接近过连长,可他们是心里近。小个子连长看见他的时候,那目光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严厉了,这里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就像是两个筛子换了底,谁都知道谁了。他们是用目光交流的,远远的,就那么相互看上一眼,他就知道连长的意思了。“单训”之后,他的心一下子就定了,再不胡想八想了。那两个字就像是电源,一下子就把他跟连长的关系接通了,他有了一个精神上的“知己”。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不能说的。在班里,他一句话也不说。他忍住。

    当然,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在冯家昌眼里,城市是什么?城市就是颜色——女人的颜色。那马路,就是让城市女人走的,只有她们才能走出那种一“得儿”一“得儿”的、带“钩儿”的声音;那自行车,就是让城市女人骑的,只有她们才能“日奔儿”出那种“铃儿、铃儿”的飘逸;那一街一街的商店、一座一座的红楼房,也都是让城市女人们进的,只有她们才能“韵儿、韵儿”地袭出那一抹一抹的热烘烘的雪花膏味;连灯光都像是专门为城市女人设制的,城市女人在灯光下走的时候,那光线就成了带颜色的雨,那“雨儿”五光十色,一缕一缕地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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