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长在纸上的心
不及的是,“交心”的过程,其实是一个让人细致、让人周密的过程;也是一种在漂洗中钝化、在漂洗中成熟的过程。一个不断地在“心”上上光、打蜡的人,怎么能不坚硬呢?由于书写的私秘,他的话反倒越来越少了,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僵硬,在连里,人们开始自觉自愿地叫他“老冯”了。
私下里,他也常常质问自己,你是“锥子”么?你要真是一把“锥子”,就不用着急。可他能不急么?不过,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这种书面的“交心”方式,一纸、纸飞出去,到了一定的时候,真是可以当炮弹使的!
五个月后,一纸命令下来,他做了营部的文书。
走的那天,连里给他开了欢送会。在会上,连长竟然也称他“老冯”了。连长说:“老冯,到了营里,要多替咱一连说说话。”他站起来,郑重地给各位敬了一个军礼!他说:“连长放心,我啥时候都是一连的兵。”
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功夫不负有“心”人……突然之间,他的机会来了。
他在营里仅当了七个月零十四大的文书,就被军区的一个副参谋长看中了。那天,军区的廖副参谋长下基层检查战备情况,在团长的陪同下到了他们一营。首长们白天一天都在看训练,到了晚饭后,才开始听营里的汇报。不料,营长的汇报刚开了个头,突然就停电了,会议室里一团漆黑!这像是上苍赐给他的一个机会,就在两三秒钟之间,只听“嚓”的一声,文书冯家昌划着了第一根火柴,接着他随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蜡头,点着后放在了廖副参谋长的面前;尔后,他又掏出了第二个蜡头,点着后放在了团长的面前;第三个蜡头,放在了桌子的中间……再后,他从容不迫地退出了会议室,大约一分钟之后,两盏雪亮的汽灯放在了会议桌上!
这时,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只见廖副参谋长抬起头来,目光像刀片一样刮在他的脸上。那只是一瞬间,尔后,参谋长的眼就闭上了……一直到营长汇报完工作的时候,满头白发的参谋长才缓缓地睁开眼来。一屋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廖副参谋长的指示,可廖副参谋长什么也没有说,他就那么昂昂地坐着,片刻,他突然伸手一指:“喂,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一屋人都愣愣的,四下望去,不知道参谋长在叫谁。
廖副参谋长再一次喊道:“坐在后边的,那个那个那个……小鬼,叫什么名字啊?”
这时候,营长说话了,营长叫道:“文书——”
冯家昌精神抖擞地站起身来,应声回道:“到。”接着,他上前一步,对着廖副参谋长敬了一个礼,说:“报告首长,独立团一营文书冯家昌!”
廖副参谋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多大了?”
冯家昌又是一个立正,回道:“二十二岁。”
廖副参谋长问:“几年兵?”
冯家昌回道:“四年。”
廖副参谋长点点头,又问:“读过书么?”
冯家昌说:“——十年。”
廖副参谋长说:“噢,还是个秀才哪。”
接下去,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到了,廖副参谋长扭头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团长,说:“这个人我要了。”
那天夜里,散会以后,送走了军区首长。营长坐在会议室里,默然地、久久地打量着冯家昌……营长坐着,冯家昌就那么一直站着。营长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最后,营长摇摇地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重重地拍了拍他,说:“机关不比连队,能说的,都给你说了,好自为之吧。”
冯家昌立正站在那里,一时间,眼里泪花花的……
营长看了他一眼,含意丰富地说:“狗日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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