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向蚂蚁敬礼
藏在各自的心里,如果他不说,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他曾经历了怎样的活……活,好一个活!那一个字里又藏了多少玄机?!
话是这样说,可刘汉香心里仍然很痛。八年的等待,八年的心血,八年的劳作,就像是一腔热血泼在了狗粪上!那些等待的日子,一年年,一天天,历历在目……忽然之间,那个字就碎了,碎的是那样彻底!那痛,一脉一脉,一芒儿一芒儿刺到了极处,也细微到了极处。你不能想,无论你睁眼还是闭眼,都是一片一片的碎,那碎成了一道道记忆的裂纹,那裂纹里撒满了盐粒,撒满了碾碎了的胡椒,那痛,是用胡椒拌了又用盐渍出来的。在槐林里,在麦秸垛里,在高粱地,在玉米田,曾是那样那样好过……好的时候,人为什么就那么痴?为什么就那么信?遍想,遍想,也想不到会有今天的结局?!
刘汉香大睁着两眼看着自己。她看见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结局在这儿等着呢,结局就是这样等待着她!一年一年,她是那样地信他,她的心片刻也没有离开过他。她是自己走来的。她也在悄悄地给自己置办着嫁妆。那是凭着心思一点一点积累的,今天存一小块布,明天留一小股丝线,后天找到了一个新式的图样,连一个绣了鸳鸯的枕套也要积上很久……最初,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她在墙上划了多少个道儿啊,暗暗地又流了多少泪,也有耐不住的时候,可她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挺着,一日一日地熬着。凭她,能是嫁不出去的女人么?她的心气有多高啊,她多么想让人看一看她来日的幸福,活上一份让人羡慕不已的骄傲和自豪!那五年,他要是早早说上一声,说他不愿了,她也不会就这么死等。他是写了字的呀!前五年,一年一年的,他都在奖状的背面写上那三个字:等着我。等着我。等着我。等着我。等着我——他是个男人哪,男人就这么不可信么?!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过眼的烟云,成了狗屎做成的梦!唉,她编了那么多年的席,一日一日地编织着自己的梦想,可编到最后,却成了一张没人要的破席片。这都是自己做下的呀!自己割的苇,自己推的碾,自己破的篾,自己花的工夫搭的心血……这就叫做自碾自,这就叫做自碎自,你又怪得了谁呢?!
蚂蚁,实在是该问一问蚂蚁,路程是那样短,活又是这样艰辛,你为什么还要活?蚂蚁要脸么?蚂蚁要不要脸?喉咙里总是很腥,血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压下去,再涌上来,再压下去,头涨得像斗一样,那气力真是用尽了!人到了这分上,无论是死还是活,都是耻辱的,你将洗不掉这份耻辱!就在大门外边,一村人都看着你呢。有那么多人看着你,一村唾沫,你怎么就断定,不会溅到你的身上?!
久久,久久……刘汉香睁开了眼,木木地说:“乔伯,你去吧。我没事了。”
老乔说:“闺女呀,有句话,我还要说,人还是要见些世面才好。”
刘汉香说:“世面?”
老乔说:“出了门,就知道锅是铁打的了。”
刘汉香沉默了一会儿,说:“乔伯,你去吧。我想独自躺一会儿。”
老乔叹一声,走了。屋子里顿时静下来,那是一种很孤寂的静,那静里透着一种空旷,是心灵的空旷。那空就像是虫子一样,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人的意识……
过了片刻,只听得门轻轻地“吱”了一声,又有人进来了,那是老姑夫。老姑夫闪身进得门来,二话不说,“扑通”往地上一跪,颤着声说:“汉香啊,你可不能死呀。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死。你可千万不能有那种念头,不管那狗日的如何,你都不能走那条路。闺女呀,恩人哪,听我一句话,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就这么说着,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得“咚咚”响!
磕着磕着,老姑夫猛一抬头,居然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会时候,刘汉香竟然坐起来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