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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渐逝,秋季渐临。花枯草黄,文森特体内的活力却渐渐复苏了。他还不能正视自己的生活,于是就转向别人的生活。他回到书本中去。读书一直是他最好的、最经常的乐趣,在别人成败苦乐的经历之中,他发现萦绕心头的、自己的彻底失败的幽灵消亡了。
天晴的时候,他到田野里去,整天价地看书;天雨的时候,他不是在屋檐下自己的床上躺着,就在德尼的厨房里,搬张椅子靠墙而坐,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几个星期以来,他专心阅读了无数象他一样的普通人的故事,他们奋斗,成功很少,失败很多,从他们的生活中,他慢慢地预见到自己的前途。
在他脑子中扫转的念头:“我失败了。我失败了。我失败了。”让位于“现在该怎么办?最适合我干的是什么?世界上我的适当位置在哪儿?”在阅读的每一本书里,他都在寻找那个也许又一次能指引他生活的答案。
家里来信对他的现状表示不满,他父亲坚持认为他这种游手好闲的生活,是在破坏一切正当的社会习俗。什么时候他才会打算再找个工作,自力更生,成为社会有用的一员,对人类事业作出一份贡献呢?
文森特自己也愿意知道那个回答。
最后,他到达了阅读的饱和点,再也无法拿起书本。在他思想出现溃乱后的几个星期中,他的神志昏沉,对什么都冷若冰霜。后来,他转向文学来激起感情,成功了。现在他差不多完全复原,聚积了几个月的思想苦闷的洪流,汹涌澎湃,把他卷入了痛苦和失望的漩涡。他所获得的精神上的预测,看来对他毫无益处。
他下降到生活的低点,他知道这一点。
他感到总算还好,因为他毕竟不是一个傻子和废物,他尚能为世界作点小贡献。但那是什么贡献呢?他不适应事情的一般常规惯例,而对他也许能适应的一切事情又全试过了。难道他老是注定失败和受昔的吗?难道对他来说,生活真的完了吗?
这些问题提出来了,但得不到答案。他就这样混过了不知不觉渐入冬季的日子。如果他的父亲一旦感到不满,停止寄钱给他,他就不得不放弃在德尼家的搭伙,开始过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那时,泰臭也许感到内疚,会通过埃顿转寄书信。要是泰奥失去了耐心,他的父亲则将又一次负起为父的责任。文森特打算设法在父亲和弟弟之间各吃一半时间。
一个晴朗的十一月的一天,文森特两手空空、头脑空空地朝马卡斯信步走去,在墙外的一个生锈的铁轮上坐下。一个年老的矿工走出大门,黑帽盖到双眼,两肩高耸,双手插在袋里,骨头突出来的膝盖一抖一动。这个人身上的某些东西吸引着文森特,但他讲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懒洋洋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致,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段铅笔头和一封家信,便在信封的背后,迅速地速写这个迈着沉重的步子、穿过黑色田野的小小的人影。
文森特打开父亲的来信,看到字只写在信纸的一边。过了几分钟,另一个矿工走出大门,那是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小伙子。他长得稍高,背稍直,当他沿着马卡斯的高高石墙出来,往铁轨走去的时候,双肩的线条便现出令人可叹的隆起。在他消失之前,文森特有好几分钟的时间可以把他速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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