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段
话真诚,可是有点小孩子气。“告诉我,不用管我是姑娘不是。为什么姑娘应当比男人少听一些事呢!”她又笑了,似乎把马威和世上的陋俗全笑了一下。
“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好不好?”他问。
“你要是不乏,咱们还是走着谈好,坐定了太冷。我的小脚指头已经冻了一个包啦。说吧,马威!”
“全是没法解决的问题!”他迟钝的说,还是不愿意告诉她。
“听一听,解决不解决是另一问题。”她说得非常痛快,声音也高了一些。
“大概其的说吧!”马威知道非说不可,只好粗粗的给她个大略;真要细说,他的言语是不够表现他的心思的:“我爱玛力,她不爱我,可是我忘不了她。我什么方法都试了,试,试,试,到底不行。恨自己也没用,恨她也没用。我知道我的责任,事业,但是,她,她老在我心里刺闹着。这是第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第二个是父亲,他或者已经和温都太太定了婚。姐姐你晓得,普通英国人都拿中国人当狗看,他们要是结婚,温都太太就永远不用想再和亲友来往了,岂不是陷入一个活地狱。父亲带她回国,住三天她就得疯了!咱们的风俗这么不同,父亲又不是个财主,她不能受那个苦处!我现在不能说什么,他们相爱,他们要增加彼此的快乐,——是快乐还是苦恼,是另一问题——我怎好反对。这又一个不易解决的问题。还有呢,我们的买卖,现在全搁在我的肩膀上了,我爱念书,可是不能不管铺子的事;管铺子的事,就没工夫再念书。父亲是简直的不会作买卖,我不管,好啦,铺子准一月赔几十镑,我管吧,好啦,不用打算专心念书;不念书,我算干吗来啦!你看,我忙得连和你念英文的时候都没有了!我没高明主意,我不知道我是干什么呢!姐姐,你聪明,你爱我们,请你出个好主意吧!”
两株老马尾松站在他们面前,枝上垂着几个不整齐的松塔儿。灰云薄了一点,极弱秀的阳光把松枝照得有点金黄色。
马威说完,看着枝上的松塔。凯萨林轻轻的往松了拉了拉脖上的狐皮,由胸间放出一股热嘟嘟的香味。
“玛力不是已经和华盛顿定婚了吗?”她慢慢的说。“你怎么知道?姐姐!”他还看着松塔儿。
“我认识他!”凯萨林的脸板起来了。待了半天,她又笑了,可是很不自然:“她已属别人,还想她干吗呢?马威!”
“就这一点不容易解决吗!”马威似乎有点嘲笑她。“不易解决!不易解决!”她好像跟自己说,点着头儿,帽沿儿轻轻的颤。“爱情!没人明白到底什么是爱情!”
“姐姐,你没好主意?”马威有点着急的样儿。凯萨林似乎没听见,还嘟囔着:“爱情!爱情!”
“姐姐,你礼拜六有事没有?”他问。
“干什么?”她忽然看了他一眼。
“我要请你吃中国饭,来不来?姐姐!”
“谢谢你,马威!什么时候?”
“下午一点吧,在状元楼见。”
“就是吧。马威,看树上的松塔多么好看,好像几个小铃铛。”
马威没言语,又抬头看了看。
两个人都不言语了。穿出松林,拐过水池,不知不觉的到了园门。两个都回头看了看,园中还是安静,幽美,清凉。他们把这些都留在后边,都带着一团说不出的混乱,爱情,愁苦,出了园门。——快乐的新年?
伦敦的几个中国饭馆要属状元楼的生意最发达。地方宽绰,饭食又贱,早晚真有群贤毕集的样儿。不但是暹罗人,日本人,印度人,到那里解馋去,就是英国人,穷美术家,系着红领带的社会党员,争奇好胜的胖老太太,也常常到那里喝杯龙井茶,吃碗鸡蛋炒饭。美术家和社会党的人,到那里去,为是显出他们没有国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