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绊他跌交的。不过不要紧。五秒钟以后,温斯顿心怦怦地跳着,他坐在姑娘的桌旁了。
他没有看她,他放好盘子就很快吃起来。应该趁还没有人到来以前马上说话,但是他忽然一阵疑惧袭心。打从上次她向他有所表示以来,已有一个星期了。她很可能已经改变了主意,她一定已经改变了主意!这件事要搞成功是不可能的;实际生活里是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要不是他看到那个长发诗人安普尔福思端着一盘菜饭到处逡巡要想找个座位坐下,他很可能根本不想开口的。安普尔福思对温斯顿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感情,如果看到温斯顿,肯定是会到他这里就座的。现在大约只有一分钟的时间,要行动就得迅速。这时温斯顿和那姑娘都在吃饭。他们吃的东西是用菜豆做的炖菜,实际上同汤一样。温斯顿这时就低声说起来。他们两人都没有抬起头来看,一边把稀溜溜的东西送到嘴里,一边轻声地交换几句必要的话,声色不露。
“你什么时候下班?”
“十八点三十分。”
“咱们在什么地方可以见面?”
“胜利广场,纪念碑附近。”
“那里尽是电幕。”
“人多就不要紧。”
“有什么暗号吗?”
“没有。看到我混在人群中的时候才可以过来。眼睛别看我。跟在身边就行了。”
“什么时间?”
“十九点。”
“好吧。”
安普尔福思没有见到温斯顿,在另外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那姑娘很快地吃完了饭就走了,温斯顿留了下来抽了一支烟。他们没有再说话,而且也没有相互看一眼,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旁,这可不容易做到。
温斯顿在约定时间之前就到了胜利广场。他在那个大笛子般的圆柱底座周围徘徊,圆柱顶上老大哥的塑像向南方天际凝视着,他在那边曾经在“一号空降场战役”中歼灭了欧亚国的飞机(而在几年之前则是东亚国的飞机)。纪念碑前的街上,有个骑马人的塑像,据说是奥立佛克伦威尔。在约定时间五分钟以后,那个姑娘还没有出现。温斯顿心中又是一阵疑惧。她没有来,她改变了主意!他慢慢地走到广场北面,认出了圣马丁教堂,不由得感到有点高兴,那个教堂的钟声——当它还有钟的时候——曾经敲出过“你欠我三个铜板”的歌声。这时他忽然看到那姑娘站在纪念碑底座前面在看——或者说装着在看——上面贴着的一张招贴。在没有更多的人聚在她周围之前上去走近她,不太安全。纪念碑四周尽是电幕。但是这时忽然发生一阵喧哗,左边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重型车辆的声音。突然人人都奔过广场。那个姑娘轻捷地在底座的雕狮旁边跳过去,混在人群中去了。温斯顿跟了上去。他跑去的时候,从叫喊声中听出来,原来是有几车欧亚国的俘虏经过。
这时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经堵塞了广场的南边。温斯顿平时碰到这种人头济济的场合,总是往边上靠的,这次却又推又搡,向人群中央挤去。他不久就到了离那姑娘伸手可及的地方,但中间夹了一个魁梧的无产者和一个同样肥大的女人,大概是无产者的妻子,他们形成了一道无法越过的肉墙。温斯顿把身子侧过来,猛的一挤,把肩膀插在他们两人的中间,打开了一个缺口,可是五脏六肺好像被那两个壮实的躯体挤成肉浆一样。但他出了一身大汗,终于挤了过去。他现在就在那姑娘身旁了。他们肩挨着肩,但眼睛都呆呆地直视着前方。
这时有一长队的卡车慢慢地开过街道,车上每个角落都直挺挺地站着手持轻机枪、面无表情的警卫。车上蹲着许多身穿草绿色破旧军服的人,脸色发黄,互相挤在一起。他们的悲哀的蒙古种的脸木然望着卡车的外面,一点也没有感到好奇的样子。有时卡车稍有颠簸,车上就发出几声铁链叮当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