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古驿道上相聚
妈妈,我今天有课的,全忘了!明天得到学校去一遭。”
我说:“去了也来不及了。”
“我从来没旷过课。他们准会来电话。哎,还得补课呢。今晚得回去给系里通个电话。”
阿圆要回去,就剩我一人住客栈了。我往常自以为很独立,这时才觉得自己像一枝爬藤草。可是我也不能拉住阿圆不放。好在手续都已办完,客栈离船不远。
我叹口气说:“你该提早退休,就说爸爸老了,妈妈糊涂了,你负担太重了。你编的教材才出版了上册,还有下册没写呢。”
阿圆说:“妈妈你不懂。一面教,一面才会有新的发现,才能修改添补。出版的那个上册还得大修大改呢——妈妈,你老盼我退休,只怕再过三年五年也退不成。”
我自己惭愧,只有我是个多余的人。我默然。太阳已经越过船身。我轻声说:“太阳照进前舱,我们就得回客栈,如果爸爸还不醒……”我摸摸袖口的别针,忙止口不问。
“叫醒他。”阿圆有决断,她像爸爸。
钟书好像还在沉沉酣睡。云后一轮血红的太阳,还没照到床头,钟书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我们,安慰自己似的念着我们的名字:季康,圆圆。我们忙告诉他,太阳照进前舱,我们就得回客栈。阿圆说:“我每星期会来看你。妈妈每天来陪你。这里很安静。”
钟书说:“都听见了。”他耳朵特灵,他睡着也只是半睡。这时他忽把紧闭的嘴拉成一条直线,扯出一丝淘气的笑,怪有意思地看着我说:“绛,还做梦吗?”
我愣了一下,茫然说:“我这会儿就好像做梦呢。”嘴里这么回答,却知道自己是没有回答。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阿圆站起身说:“我们该走了。爸爸,我星期天来看你,妈妈明天就来。”
钟书说:“走吧。”
我说了声:“明天见,好好睡。”我们忙到后舱穿上鞋。我先上跳板,牵着阿圆。她只会横着一步一步过。我们下船,又走上驿道。两人忙忙地赶回客栈,因为路不好走,我又走不快。
到了客栈,阿圆说:“妈妈,我很想陪你,但是我得赶回家打个电话,还得安排补课……妈妈,你一个人了……”她舍不得撇下我。
我认为客栈离船不远,虽然心上很没着落,却不忍拖累阿圆。我说:“你放心吧,我走得很稳了。你来不及吃晚饭,干脆赶早回去,再迟就堵车了。”
我们一进客栈的门,大门就上闩。
阿圆说:“娘,你走路小心,宁可慢。”我说:“放心,你早点睡。”她答应了一声,匆匆从后门出去,后门也立即关上。这前后门都把得很紧。
我仍旧坐在楼梯下的小饭桌上,等开晚饭。我要了一份清淡的晚餐,坐着四顾观看。店里有个柜台,还有个大灶,掌柜一人,还有伙计几人,其中一个女的很和善。我们微笑招呼。我发现柜台对面有个窗口,旁边有一个大转盘,茶水、点心、饭菜都从这个转盘转出去。窗口有东西挡着,我午饭时没看见。我对女人说,“那边忙着呢,我不着急。”那女人就向我解释,外面是南北向的道路上招徕顾客的点心铺,也供茶水、也供便饭。我指指楼上,没敢开口。她说,楼上堆货,管店的也住楼上。没别的客人。
楼上,我的客房连着个盥洗室,很干净。我的手提包已经在客房里了。我走得很累,上床就睡着。
我睡着就变成了一个梦,很轻灵。我想到高处去看看河边的船。转念间,我已在客栈外边路灯的电杆顶上。驿道那边的河看不见,停在河边的船当然也看不见,船上并没有灯火。客栈南边却是好看,闪亮着红灯、绿灯、黄灯、蓝灯各色灯光,是万家灯火的不夜城,是北京。三里河在哪儿呢?转念间我已在家中卧室窗前的柏树顶上,全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