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娜•维克特里克斯
总是永远存在着同样的烦躁、紧张和不安的情绪。她并不安全,她始终没有受到保卫,她始终在受到攻击。她心中始终在向往着最充分的幸福和安宁。这是一种多么沉重的向往——太沉重了。
她模模糊糊地知道他一直感到不满足,他一直都在设法,希望从她身上夺得什么东西。啊,她多么希望,她能够按照自己的方式让他非常满意啊!他就在那里,这是不可避免的。她也是依靠他生活着。她多么希望能和他在一起安静地、非常安静地生活。她非常爱他。她愿意给他爱情,纯洁的爱情。她脸上带着离奇的无比喜悦的神态,等待他那天晚上能够回家来。
在他回来的时候,她就会像捧着纯洁、鲜艳的花朵一样,用双手捧着爱情奉献给他。一阵阴森的痛苦的感情在他脸上浮过。她观望着他,她脸上的天真的爱情像花朵一样闪着光。而他的脸部越变越阴暗、紧张,一种残酷的神态聚集在他的眉梢。当他把眼睛转向一边的时候,当他不再看她的时候,她真正看到了他的白眼。她等待着,用她的手轻轻抚摸他。可是通过她的手从他身上传来的却是他的情欲加之于她的具有破坏性的力量,使得她这朵正开放的鲜花遭到了毁灭。她极力退缩。她原来跪在地上,现在站起来,向一边走去,以保存她自己,这对她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对他说来,这也是一种痛苦。他从她脸上看到闪闪发光的像花一样的爱情,可是因为他不需要它,他的心变得非常阴暗了。他需要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他不需要像鲜花一样的天真。他感到不满足。这种不满足的愤怒和风暴折磨着他。她为什么不能使他满足?他一直都使她感到满足的。她很满足,安静而天真地等待在自己的天堂的门口。
而他并不满足,由于未能满足自己的需要,他痛苦而愤怒,总感到需要,感到需要。她有责任使他感到满足:那么她就应该那么办。让她不要再奉献给他像鲜花一样的大捧天真的爱情了。他会把它扔在一边,把那些花朵全踩得粉碎。他会毁灭她的花朵一般的天真的幸福。难道他没有权利从她那里得到满足,他的心不是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欲念,他的灵魂不是由于得不到满足而受着痛苦的折磨吗?应该像她自己获得满足一样让他获得满足,他已经让她获得了充分的满足,那么应该让她也来完成她的责任。
他对她十分残酷。可是在这种时候,他也感到非常羞愧。他越是感到羞愧,就越变得残酷。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她便不能获得充分的满足,不免感到可耻。可是他又实在不可能。而她又对他完全不理会。他仿佛被戴上镣铐一样,自己在黑暗中受着折磨。
她请求他再开始做些工作,再去干他的木刻。可是他的心情太阴暗了,他已经烧掉了他雕刻的亚当和夏娃。他没有办法再重新开始,特别是现在,他正处于这样一种境地。
既然他不能使自己从自身中解放出来,那对她来说,便没有什么最后解放的问题。说来也真奇怪,并令人莫名其妙,她必须像风暴中的一团温暖的闪着光的云彩一样,在烦恼中想望着。在她那温暖而模糊的心境中,她感到自己是那么富足,使她的灵魂止不住向他发出了喊叫,因为他一直折磨着她,想把她毁灭掉。
她仍然有她欢乐的时刻,旧的欢乐有时会重新诞生。当她有时坐在卧房窗口观望着窗外下个不停的小雨的时候,她的心神似乎跑到很远的什么地方去了。
她怀着骄傲和离奇的喜悦坐在那里。当一个得不到满足的灵魂必须跳舞和嬉游,而又没有任何人陪伴它的时候,那它就只好对着不可知跳舞了。
忽然间,她发现她现在也正想这么办,尽管她怀着孩子,肚子已经很大了。她独自在卧室里跳着舞,对着那不可见的神灵,那个对她另眼相看,并使她属于他所有的看不见的创世主,她举起了她的手臂和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