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娜•维克特里克斯
意思?这是彻头彻尾的撒谎,我没有不让你睡觉——”
“可是你就是不让我睡,我一个人睡的时候,睡得非常好。可是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没法睡觉。你老是折腾我,你使我的头脑感到一种压力。可是,我现在快要生孩子了,我必须睡好觉。”
“这完全是你自己的问题。”他回答说,“是你自己出什么问题了。”
当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睡觉,只有他们俩单独在一起,单独在这个世界上彼此进行攻击的时候,这种深更半夜的战斗实在是可怕已极了。
他仍然独自到他房间里去睡觉。末了,在经过阴暗、可怕的一段时间之后,他的态度慢慢缓和下来,他准备让步了。他对一切都听其自然,也不去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渐渐地,他对他自己,对她,对任何人都变得迷迷瞪瞪,让人感到莫名其妙了。一切都变成了一片模糊,仿佛全都淹在水里一般。而被淹没对他倒是一种了不得的安慰,一种安慰,一种巨大的、非常巨大的安慰。
他不再坚持了,他不再对她进行逼迫了,他也不再把自己强加在她身上了。他对一切都听其自然,任其自流,事情要怎么样就让它怎么样。
可是他却仍然需要她,他永远,永远都需要她。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像个孩子一样,感到孤独,感到无法排遣。像一个孩子依靠妈妈一样,他得依靠着她才能活下去。他完全知道这一点,他也知道,他几乎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种情况。
然而,他却必须能够忍耐孤独的生活,他必须能够沿着那一无所有的空间躺下来,一切都随它去。他必须能够把自己交托给那片洪水,任其浮沉。因为他终于已经认识到了他的局限性,他的能力的局限性。他必须让步。
在他们之间,已经存在着某种宁静,某种消沉的情绪。那场战斗至少已经过去一半了。有时她一边到处活动,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哭泣。她的心非常非常沉重,可是那孩子在她的子宫里却总使她感到一种温暖。
不久,他们又变成了朋友,变成了新的彼此有所制约的朋友。可是,在他们之间总存在那种消沉的气氛。他们偶尔也睡在一块儿,可是非常安静,非常冷漠,完全不同于过去同床共枕的时候了。一开头,她对他非常亲密,他却非常安静,不那么亲密了。在他内心深处,他感到非常高兴,可是在这时,他暂时还无法活跃起来。
他可以和她睡觉,一切由她去。现在,他也可以独自睡觉了。他已经学会了该怎么独自去睡觉。独自睡也很好,他可以睡得很安静。她使他有了一种新的更深的自由。整个世界可能是一大堆无法肯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他现在安下心来了,他已经进入了他自己的存在状态。他已经第二次诞生了,第二次从广大的人群中诞生出来,有了他自己单独的生命。现在,他终于获得了他自己的独立人格,他孤独地存在着,尽管他也并不真是那么孤独。过去,他只是处于和另一个生命的关系中存在着,现在他有了一个绝对的自我——也有了一个相对的自我。
可是这是个非常呆笨、非常微弱、无力自助的自我,不过是个刚会爬行的小生命。他整天一言不发,在某种意义上说,显得非常谦恭。到最后,他终于有了一个不可改变的、自由的、独立的自我。
她终于能够抛开他了,她感到莫大的安慰。她已经把他还给他自己了。有时,她由于疲倦和一种无可奈何的感情,忍不住哭泣一阵。可是,他是她丈夫,而她由于那个即将来临的孩子,似乎把这一点忘掉了。那孩子似乎总使她感到很温暖,感到懒洋洋的。她常常长时间沉入一种模模糊糊的温暖的深思之中,极不愿意让人把她从那种迷惘状态中拉出来。她也感到自己是以他为依靠的。
有时候,她露着一种锐利的,同时令人感到哀怜的奇怪的眼神向他走来,仿佛她有点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