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娜•维克特里克斯
上帝应该带着他的无声的创作热情在那里对她进行创造,亚当的神态应显得再紧张一些,表明他正处在一个不朽的梦中,夏娃的形象应该具有更强烈的光明和阴影的对照,仿佛上帝为了创造她,正在自己进行内心的斗争,可现在她的形象未免太鲜明了。
“你在想些什么?”她问道。
他感到不知怎么说才好。当他要向别人倾诉自己的内心活动的时候,他总感到有些羞怯。
“我正在想着我那个夏娃显得有点太不柔和,太富有生气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应该——,”他做了一个无比温柔的姿态。
屋子里很安静,同时也充满了喜悦。他无法向她讲得更多一些。他为什么不能对她讲得更多一些呢?她感到一种因孤独引起的悲哀。可是这无关紧要,她向他走过去。
她的父亲来了,他看到他们俩都像刚开放的花朵一样容光焕发。他非常喜欢和他们坐在一起。这里有一种爱的芳香,任何人来到这里就一定会嗅到它。他们俩在另一个世界的光辉的照耀下,都是那么生气勃勃,所以看到还有别的人也能生存着,这对他们真是一个很新的经历。
尽管这样,但在威廉•布兰文的那个正常的、传统的头脑中,看到一切事物的正常秩序就这样消失了,他不免感到有些不安。一个人应该一清早起来,洗洗脸,然后去完成自己正当的社会职能。而现在他们俩却在床上一直睡到暮色降临的时候;然后他们才起来;她从来不洗脸,却坐在那里陪她的父亲闲谈着,神色自若,毫不害羞,简直像一朵迎着露水开放的雏菊。要不,她在早晨十点起来,等到下午三点或者四点半的时候又会心安理得地跑到床上去躺下,大白天里把他浑身剥个精光。他也竟会非常高兴,完全忘掉了自己的不安。他让她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而他只会感到一种离奇的甜蜜。她可以愿意怎么对待他就怎么对待他。在她的手中,他自己就完全变成了安乐的化身。他的不安,他的格言,他的信条,他的一些更小的信念,现在都已退到一边去,她像虎入羊群一样让它们东奔西散了。看到它们东奔西散,他感到非常吃惊,但也感到非常有趣。
在他的神殿的基石四分五裂,蹦蹦跳跳向山下滚去,显然已无修复之望的时候,他却站在一旁呆望着,脸上露出惊奇的微笑。真是一点不错,他们说一个男人在他结婚以前等于还没有出生。这是多么巨大的变化啊!
他看了看这个世界的外壳;屋舍、工厂、电车,这一切全是那个被抛弃的外壳;人们熙熙攘攘来回奔忙着,各种工作正在进行,而一切都在那被抛弃的表面上。一次大地震已经从内部把它完全崩开了。这有点仿佛是这个世界的外壳已完全被剥掉:而伊尔克斯顿、这里的街道、教堂、居民、工作、秩序,可都安然无恙;但是已被剥走并进入非现实的状况之中,留在这里的却是被暴露出来的内在的核心,那真正的现实:一个人的存在、他的离奇的感情、热情、愿望、信念和抱负,他和一个他所爱的女人结合而成的那永久的基石,现在忽然暴露出来,呈现在自己的眼前。这有些令人迷惑不解。一切事物也并非尽如其外在的形貌!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只不过凭一个女人的裙子识别一个女人。可是现在,瞧,让全世界的人都脱掉他的衣服吧,让所有的衣服都被扔在一边无人理睬吧,一个人照样可以站在一个新的世界上,一个新的地球上,赤裸裸地站在一个新的赤裸裸的宇宙之间。这令人感到十分惊讶,但也非常神妙。
还有这婚礼!旧的一切已经全都无所谓了。你可以在四点钟起床,在下午吃午茶的时候吃早点,到半夜里去做你的奶酪。一个人完全可以不穿衣服,他当然也完全可以穿上他的衣服。他现在仍然弄不准这是否是一种犯罪行为。可是这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