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男人的世界
不安的心情像火一样在她的心中燃烧,她战栗着站起身来。售票员很干脆地摇了几下铃。
她沿着一条很小的又脏又湿的街道走去,街上什么人也没有。那所学校矮矮地蹲在一圈木栏杆之中,学校中间有一块铺了柏油的大院子,在雨里显得又黑又亮,那建筑看上去简直肮脏得可怕,一些干枯的花草像鬼影一样朝着窗户里面望着。
她走进了门廊上的拱门。整个那地方给人一种威胁的感觉,那建筑式样完全模仿教堂,目的是为了表现出一副鄙俗的威严姿态,以便于统治。她听到一双脚噼噼啪啪走过门廊上的方砖铺的地面的声音。这里十分安静,也没有人,仿佛是一座空着的监狱,正等着囚犯们迈着沉重的脚步回来。
厄休拉向前走到一个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教员休息室的门前。她胆怯地敲敲门。
“进来!”仿佛从一座监狱的牢房里传来一个吃惊的男人的声音。她走进了一间从来没见过阳光的阴暗的小房间。一盏没有罩的煤气灯,光秃秃地燃烧着,桌边一个很瘦的男人光穿着一件衬衣,正在用纸擦着一个果酱碟。他抬起他那窄条的尖脸看着厄休拉,说了声“早上好”,然后又把脸转向一边,把擦果酱碟的纸拿开,斜眼看看碟子上贴印的紫红色字迹,然后才把那揉皱的纸扔到旁边的纸堆里去。
厄休拉看着他,感到十分有趣,在那阴暗狭窄的房间里的煤气灯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不真实。
“今儿早晨,这天气有多糟糕。”她说。
“是的,”他说,“简直不成其为天气。”
可是在这里,早晨也罢,天气也罢,似乎是根本都不存在的,这地方已超越于世界之外。他似乎只是一个回声似的,用一种心不在焉的声音讲着话。厄休拉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脱下了雨衣。
“我来得太早了吗?”她问道。
那人先看了看桌上的一只小钟,然后又看了看她。他的眼睛看上去似乎尖得和针尖一样。
“二十五分,”他说,“你是第二个早到的,今天早晨我头一个先到这里。”
厄休拉小心翼翼地在一把椅子的边缘上坐下,看着他的红红的干瘦的手在一张白纸的面上移动着,然后停一会儿,抹拭抹拭那个纸角,仔细看一眼,然后他的手又慢慢往下移动。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好大一堆卷曲着的写满字的白纸。
“你得改那么多本儿吗?”厄休拉问道。
那个人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他大约三十二三岁,人很瘦,脸色发青,尖尖的脸上长着一个很长的鼻子。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像刀剑一样闪着青光。厄休拉觉得,他倒相当漂亮。
“六十三份。”他回答说。
“那么多!”她温和地说。接着她想起,她说话应当轻声一些。
“可这些本儿并不都是你班上的吧,是吗?”她补充说。
“为什么不是呢?”他回答说,显然颇有点气恼。
他对她如此满不在乎,他说话又是那么直爽,这使厄休拉感到有些害怕。这种情况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在这以前,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仿佛她完全无足重轻,好像她是在对一架机器说话似的。
“这实在太多了。”她表示同情地说。
“你的班上大约也会有这么多人。”他说。
她从他嘴上听到的也就是这些了。她有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她却很喜欢他。他似乎正烦恼已极。你感到他浑身似乎都是刺人的锋芒,这使她既觉得他可爱,又觉得他可怕。这十分冷淡的态度其实是违反他的天性的。
门开了,一个矮小的脸色很平常的二十七八岁的妇女走了进来。
“哦,厄休拉,”那个新来的人大叫着说。“你来得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