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狂欢的痛苦
和右边,整个市镇照得满天通明。
但尽管这样,他们的阴暗的、柔和的、无可怀疑的身躯却仍然完全在光线之外行走着,仍然在最高的和傲慢的黑暗之中。
“这些愚蠢的光亮,”厄休拉在她那阴暗的傲慢之中,暗暗对自己说,“这愚蠢的、人为的、自我夸大的市镇正散发出它的光亮。它实际上是并不存在的,它不过像黑暗的水面漂浮着的一滴油迹反射出的光亮一样,停留在无边的黑暗之上,可那又是什么呢?——空无一物,完全空无一物。”
在电车中,在火车中,她都有这种同样的感觉。那灯光,那式样相同的城市建筑不过是一些小玩艺儿。那些坐着车或者行走着的人不过都是些剥露出来的空衣服架子罢了。在他们的假作镇静,仿佛煞有介事的暗淡无色的呆笨的伪装之下,她可以看到包容着他们所有那些人的那股黑色的暗流。他们全都像一些用纸做的船只在活动着。可是实际上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过是盲目地、急切前进的黑暗的盲目急切的浪头,由于同样的那单一的情欲变成一片黑暗了。所有他们的谈话和他们的行为都是虚假的,他们全都是靠衣服装扮起来的一些下等生物。她现在忽然想起了隐身人,他就是靠他的衣服才能让人看见的(即威尔斯的长篇《隐身人》)。
在接下去的几个星期中,她一直都仿佛始终存在于同样的那富饶的黑暗之中,她的眼睛像一头野兽的眼睛圆睁着,一种离奇的似笑非笑的神态仿佛一直在对她身边那装模作样的人生表示嘲弄。
“你们都是些什么,你们这些苍白的市民?”她的闪闪发亮的脸似乎在说,“你们这些穿着绵羊衣服的被制伏的畜生,你们这伪装成社会动力的原始的黑暗。”
她始终在一种可感知的下意识中活动着,对其他一切人的现成的、伪造的白日的光明表示嘲弄。
“他们像穿衣服似的,各自佩戴着自我的标志。”她带着轻蔑的表情看着那些僵硬的失去性别的人,暗暗对自己说,“他们想着做个职员或者教授,要比做个存在于潜在的黑暗之中的阴暗、无用的生物好得多。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当她在教室里面对着那位教授坐着的时候,她在心中暗暗问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坐在那里神气活现地穿着你的长袍,戴着你的眼镜儿?你不过是一个已闻到血腥味的暗藏着的生物,从丛林的黑暗中向外张望,为了满足你的情欲,正用鼻子在四处嗅寻。你实际就是那个,尽管谁也不相信这一点,你自己更是绝对不会承认。”
她的灵魂对一切伪装都大加嘲弄。至于她自己,她仍在那里不停地伪装着。她尽量打扮自己,把自己装扮得十分漂亮,也照常上课,并记下笔记。但这一切都是在一种肤浅的、嘲弄的心情中进行的。她完全了解他们的那一套二加二等于四的鬼把戏。她完全和他们一样聪明。可是注意!——她会对他们的那一套什么知识、学问或者高雅的举止等等猴子的把戏在意吗?她丝毫也不在意。
还有那个斯克里本斯基,和她自己那个阴森的具有生命的自我。在学校外边,那外在的黑暗之中,斯克里本斯基正等待着。在那黑夜的边沿上,他是那样的认真。他真在意吗?
她像在黑夜中发出刺耳嗥叫的一头豹子一样的自由。她有她自己强有力的流动着的阴暗的血液,她具有那闪着光的生殖的核心,她已经有了她的配偶,她的伴侣,她的进行生殖的合作者。所以,她已经什么都有了,什么也不缺了。
斯克里本斯基一直都呆在诺丁汉,他也完全获得了自由。在这个市镇上,他谁也不认识,他完全不需要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他完全是自由的。他们的电车、市场、剧院和酒馆,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一个摇动着的万花筒,他像一头躺在笼子里的狮子、老虎,正眯缝着眼睛看着在笼子外面经过的人群,看着那万花筒世界的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