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隆起,眼睛深陷黯淡无光。
我们一块儿长大关系还是不一样的。那时,我还抄过他的作文。上学时他总穿一件深棕色外套还系着一根带子,袖口磨得油光铮亮。在我们几个当中只他能做单杠大翻身。坎通列克最欣赏他。他又不吸烟,再加上细皮白嫩跟个女孩似的。
我们只有在洗澡时脱下那宽大的靴筒和衣物才原形毕露,外表那魁梧健壮的军人形象在里面却那么纤细枯干,肩膀是那么瘦小双腿又那么瘦长,连自己都感到己跟普通老百姓没什么不同了。
而在洗澡时,弗兰茨更显得那么瘦弱,更像个未成熟的孩子。可命运偏偏让他躺在这儿,死神时刻在召唤他。而他才只有十九岁半。他真的不想这么早死去。
我思绪零乱。四周浓浓的石炭酸和脏臭的味道充斥肺腑,涨得让人难以透气,空气也混混沌沌的。
天逐渐暗了。克姆里奇脸色惨白发亮,他从枕头抬起来,嘴角抽动了一下。我忙迎了过去。他低声说:“要是找到我的那块表,就捎回家去吧。”
我看着他那高高隆起的额头,尖尖的鼻子和白闪闪的牙齿,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有眼睁睁地看他消亡而束手无策。又想起那流泪的女人,和她肥胖的身体。明天一定写信给她。
医生和护理员来回穿梭着,有个人总要到克姆里奇这儿看一会儿再走开,看来是等着想要他那张床位了。
我俯身对弗兰茨说,也许你可能要去克络斯特堡休养所去。你住在别墅中间向窗外眺望整齐的大树和辽阔的田野,在这个收获的时节你还可以尽情享受那柔和的阳光和水族馆里的鱼儿,甚至还能弹几首钢琴曲呢。
我边说边看克姆里奇的表情,他的泪水却己流湿了满脸。我不禁后悔心里暗暗责备自己,为什么如此愚蠢,说话一点没有仔细考虑。
“弗兰茨睡吧,”我拥抱着他,把脸贴在一起,“睡一会儿就好些了。”
他只是哭,泪水像决堤了似的,从腮边滴落,我没有用脏手巾去擦他的眼泪。
我又在他旁边坐了一个钟头,生怕他会突然说些什么话来,让我不知如何回答。然而他只是不停地流泪,又把头转过去也并不讲他的母亲、兄弟,一声也不吭。他只是个十九岁的小生命却要孤零零一个人了。或者他在为预想到生命的总结而悲伤哭泣。
蒂德延在最后一瞬时拼命地呼喊着他的母亲,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神情,手里还紧紧地拿着一把刺刀不让任何人靠近,这样一直到没了呼吸。而他的死却也不像今天这样使人心乱和难过。
克姆里奇忽然呻吟起来,喉咙不停地咯咯响动。
我急忙奔出去边喊着:“医生,医生呢?”然后一把抓住一个经过的白大褂说,“快,弗兰茨不行了。”
他摆脱开我的手向一个护理员说:“哪一个?”
“二十六号,截掉一条大腿。”
“今天我截掉了五条腿,我怎么会知道哪个?”医生吼道,然后对那个护理员说,“你去看一下。”说完便很快溜到手术室去
我跟着那个护理员快步往里走,浑身气得直发抖。
“今天已经死了十六个,他是第十七个,大概一天要有二十个呢.”
我脑子忽然一片空白,觉得一切都是徒劳的了。我站在克姆里奇床边,他死了。脸上残留着泪迹,眼睛半睁半合,肤色蜡黄。
护理员推了我一把。“他的这些东西你带去吗?”
我木然地点点头。
收拾好他的东西,弄下他的士兵证章。离开了医院,而弗兰茨早已被转移到一张篷布上了。
黑暗中微风轻送,从脸上掠过,我深深地呼吸着感受着它的轻爽和温暖。姑娘,鲜花,青草,白云这些东西电影般飞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