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绦虫寓言
因为做这些事情会让你快活,那你可就错了。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它,为这条绦虫。我现在的感觉就是:现在我生活中的一切,都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着我肠胃里的这个生物,我只不过是它的糊涂、甜蜜和忘却的梦想。这蠕虫在这之前就钻进我的心中,它蜷曲在那里,用我的大脑、精神和记忆做食粮。我知道,自己已经被心中的火焰抓住,已经被自己点燃的火吞食,已经被多年来耗费我生命的愤怒与无法满足的欲望铁爪撕得粉碎。一句话,我知道,脑海里或者心中或是记忆中,一个发光的细胞将永远闪耀,日日夜夜地闪耀,闪耀在我生命的每时每刻,无论是清醒还是在梦中。我知道那蠕虫会得到营养,永远光芒四射,我知道无论什么消遣,什么吃喝玩乐,都不能熄灭这个发光的细胞。我知道即使死亡用它那无限的黑暗夺去了我的生命,我也不能摆脱这条蠕虫。”我知道终于我还是变成了作家,我也终于知道了一个人如果要过作家的生活,他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想,只有那种献身文学如同献身宗教一样的人,当他准备把时间、精力、勤奋全部投入文学抱负中去,那时他才有条件真正地成为作家,才有可能写出领悟文学为何物的作品。而另外那个神秘的东西,我们称之为才能、天才的东西,不是以早熟和突发的方式诞生的,至少在家中不是,虽然有时在诗人或者音乐家中有这种情况,经典性的例子可以举出兰波和莫扎特,而是要通过漫长的程序、多年的训练和坚持不懈的努力才有可能使之出现。没有早熟的家。任何大作家、任何令人钦佩的家,一开始都是练笔的学徒,他们的才能是在恒心加信心的基础上逐渐孕育出来的。那些逐渐培养自己才能的作家的榜样力量,是非常鼓舞人的,对吗?他们的情况当然与兰波不同,后者在少年时期就已经是个天才诗人了。
假如对这个孕育文学天才的话题感兴趣,那么我建议您读读福楼拜的书信集,尤其是一八五0至一八五四年间他在创作第一部杰作《包法利夫人》时写给情人路易莎•科勒的那些信。我在写自己最初的那几部作品时,阅读这些书信让我受益匪浅。尽管福楼拜是悲观主义者,他的书信中充满了对人性的辱骂,但他对文学却有着无限的热爱。因为他把自己的抱负表现为参加远征,怀着狂热的信念日日夜夜投身其中,对自己苛求到难以形容的程度。结果,他终于冲破自身的局限性(在他早期的文字中,由于受流行的浪漫主义模式的影响而咬文嚼字、亦步亦趋,这十分明显)并且写出了像《包法利夫人》和《情感教育》这样的长篇,可以说这是最早的两部现代。另一部与这封信的话题有关的作品,我冒昧地推荐给您,就是美国一位非常特别的作家威廉•巴勒斯写的《吸毒者》。巴勒斯作为家,我丝毫不感兴趣。他那些实验性、心理迷恋性的故事,总是让我特别厌烦,甚至让我觉得不能卒读。但是,他写的第一部作品《吸毒者》是有事实根据的,有自传性质,那里面讲述了他如何变成吸毒者、如何在吸毒成瘾后自由选择的结果,毫无疑问是某种爱好所致,变成了一个幸福的奴隶、快乐的瘾君子。我认为描写得准确无误,是他文学抱负发挥的结果,也写出了这一抱负在作家和作家任务之间的从属关系以及作家在写作中吸收营养的方式。
但是,我的朋友,对于书信体文字来说,我这封信已经超过了合适的长度,而书信体文字的主要优点恰恰应该是短小,因此我说声:再见吧。
拥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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